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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县官

    如今大宋的县城,先按位置分,京县、畿县、望县、紧县;往下再按人口分,上县、中县、下县。

    京县设县尉六人,分判六曹;畿县、上县设县尉二人;中县以下则设一人。

    当年李墉任主薄的余杭县就是畿县,如今李瑕任县尉的庆符县则属于下县。

    主薄虽只比县尉高一级,但畿县与下县却不可同日而语。

    首先,下县的官员很少。

    大宋开国时规定,县千户以上,置县令、主簿、县尉。人口不满千户,则由县令兼主薄事,或主薄兼县尉事。

    两百数十年来,天下人口愈增,但下县主官不配齐已是惯例。

    庆符县以前本只有县令、县尉。

    随着蒙古吞并大理,它的战略位置变得重要起来。两年前,朝廷又增设一名主薄,名叫房言楷。

    其后不久,原任县尉三年任期已满,调任别处,主薄房言楷兼领县尉事,处理极妥贴,朝廷便一直未委派新的县尉。

    九月十一日,午间。

    “房主薄,到了一位新任县尉。”

    “县尉?怎未事先收到公函?”

    “他上任得急,直接带着公函来了。县令请主薄到堂上相见。”

    说话的是个杂吏,名叫“黄时”,平素就能干,也肯读书,将要调到录事司任职。

    房言楷从文牍间抬起头,问道:“独自来的还是州署派人相送。”

    “州署派了摆捕的曹六送他赴任。”黄时道:“小人已把曹六带来了。”

    “唤进来。”房言楷道。

    他并不急着去堂上相见。

    不一会儿,曹六进了公房,先是递了两封要送的公文,又简单介绍了新任县尉的姓名。

    “李瑕李非瑜。”房言楷低声喃喃了一句,问道:“你有何观感?”

    “年轻、俊朗,旁的小人便不知了。”

    “知州如何吩咐的?”

    “知州说,边陲重县,秋防在即,房主薄须多担待。”

    房言楷笑了笑,又交了曹六两封公文,并带上一封私信,道:“你跑腿不易,又替我捎信,再去领五十钱吧。”

    “是,谢房主薄。”

    曹六应了,跟着黄时去拿钱。

    房言楷则坐在那,捻须沉思了一会。

    方才,曹六说话一板一眼,未曾说那李县尉一句坏话,可见从叙州到庆符县这一路他们相处得不错,李瑕有些手段。

    有手段而不被知州所喜,由此推论,李瑕背后靠山与史知州政见不合。

    年轻俊朗、并无功名,该是jian党走狗……

    思考了这些之后,房言楷起身,向大堂走去。

    堂上,县令江春正坐在上首,与人对谈。

    房言楷目光看去,纵然有所准备,还是愣了一下。

    这也太年轻了,无怪史知州特地派人交代一声。

    派如此年轻识浅之辈任官,岂不荒谬?!

    “正书,正书。”江春唤着房言楷的字,显得很亲近,笑问道:“愣住了不成?”

    “是,如此少年英才,平生罕见。”

    “来,为你引见,新任县尉李瑕李非瑜,天子赐字,破格任命,不同凡响呐。”

    江春说完,又为李瑕引见房言楷。

    “此为我们庆符县房主薄,庚戌年进士,早年曾在余玠余节帅府中为幕,历任随县县尉,莫看房主薄是文人,也曾射杀过蒙卒。你赴任以前,县尉之事皆由房主薄兼任……”

    “房主薄,有礼了。”李瑕道。

    论履历,他自知比房言楷差得实在太远。

    也无怪知州史俊讨厌朝廷莫名其妙派个年轻人来搅和。一个壮年有经验的主薄兼任得好好的,派个半大孩子来是怎回事?

    房言楷笑道:“李县尉来了便好,我也可轻松许多。”

    “还请房主薄多多指教。”

    江春道:“诶,李县尉毋须多礼,我三人同为庆符父母官,各司其职,通力合作,通力合作。”

    李瑕道:“瑕年轻识浅,往后若有错处,也请县令与主薄莫怪。”

    江春摆手而笑,道:“李县尉旁的都好,就是太客气了。你一路辛苦,且先安排住处如何?”

    李瑕道:“住处事小,瑕不敢懈怠公务,不如尽早交接?”

    江春与房言楷对视一眼,无声一笑。

    “也好,我派人领你幕僚去收拾住处,你随正书交割公务。对了,你来得太急,来不及准备……明日晚间,我备上酒菜,为你接风洗尘。”

    “谢县令。”

    眼看房言楷与李瑕离开,江春依旧坐着,端着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自语了一句。

    “腰都不弯一下,以为自己是当朝太子……”

    ~~

    安排给李瑕的住处就是前任县尉曾住过的,离县衙不远,穿过石门大街,拐过了条叫石门巷的巷子就到了。

    韩承绪等人随着杂吏马丁癸走着,很快就到了宅子前。

    “就是此间了。”马丁癸道,“陆县尉调任后,空置两年了,下午小人带人来打扫……”

    话音未落,宅门被推开,走出两个汉子,一人独眼,一人断臂。

    宅子里还能听到许多人的呼喝声。

    刘金锁一愣,道:“不是说空置两年了?”

    马丁癸忙向那两人问道:“咦,鲍三、姜饭……你们怎么住在此间?”

    “嘿,你个老马,昨个才一块喝酒,你会不懂我们住在哪?”

    “这不是当年陆县尉的住处?”

    “瞧你说的,衙内衙内,县尉当然住在衙内,咋会住在这里?闹呢……哥哥,别出门了,他们要抢宅子。”

    “嘭”一声响,两人退回宅院,将门关上。

    马丁癸挠了挠头,转向韩承绪道:“这事怪了,当年陆县尉分明住在这……不如请韩先生稍待,小人回去问清楚再来。”

    他说完,一溜烟跑开。

    刘金锁挠了挠头,满脸都是茫然,道:“咋回事啊?”

    韩祈安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啊?”

    韩承绪叹息一声,道:“之前便在想这事了,庆符县为下县,县衙廨舍该只够两位主官住。”

    韩祈安道:“庆符县本无主薄,廨舍该是县令、县尉居住。”

    “没听他说吗?前任陆县尉搬出来了,那房主薄有手段呐。”

    “是否因为方才阿郎拒绝县令?那该以何种态度应对这两位主官为宜?”

    “态度?”韩承绪沉吟着,道:“态度如何,岂有区别?房主薄难道还能将廨舍让出来?”

    ~~

    公房中,房言楷端着茶,不紧不慢道:“非瑜可知,县尉之职为何?”

    “巡查、缉私、捕盗、城防。”李瑕道:“掌阅羽弓手,戢jian禁暴。”

    “还有呢?”

    “凡县不置主簿,则县尉兼主簿,出纳官物、销注簿书。”

    房言楷喝茶的动作滞了一下,放下茶杯,缓缓道:“非瑜可知道庆符县共有多少户人家?”

    “不知。”

    “自咸平四年起规定,川峡各县五千户以上置主簿。”房言楷道,“去岁县中核查隐匿户籍,已满五千户。”

    李瑕道:“幸而如此,我可与房主薄各司其职,不必做不擅长之事。”

    房言楷笑了笑,道:“可知县城三班为何?”

    “快班、壮班、皂班。”

    房言楷又问:“三班各司何职?”

    “快班,抓差办案;壮班,治安剿匪;皂班,护卫杂役。”

    “浅了,浅了。”房言楷道,“庆符县地处边陲,与别处不同,此地治县之难,如何说呢……需找个空闲时,我慢慢与你说。”

    “是,多谢房主薄。”李瑕道:“那不知今日可否让城中弓羽手、民壮、捕快、门子、皂隶、马夫、轿夫、扇夫、灯夫、库卒、仓夫等等与我见上一面?先熟悉一遍。”

    房言楷再次打量了李瑕一眼。

    “李县尉很了解该管哪些人啊。”

    “略知一二。”

    “但……太急了,太急了。”房言楷叹道:“我若说缓一缓,让你熟悉了县城布局、了解各乡情况,又恐你误会我舍不得交权……”

    他这边语重心长,李瑕却忽然问了一句。

    “房主薄不是舍不得交权?”

    房言楷一愣。

    他眯了眯眼,看向李瑕,竟发现李瑕心平气和,仿佛是在玩笑一般。

    “非瑜锐气逼人啊,好,好,后生可畏。”

    “不敢当,我年轻识浅,往后有许多事要向房主薄请教。”

    “既如此,有劳非瑜多担待些公务了。”房言楷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熟悉皂班如何?我让人带你与皂隶们相见。”

    “谢房主薄。”李瑕依旧很客气。

    待他离开,房言楷闭上眼,似乎颇觉疲惫,喃喃道:“丁党祸及蜀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