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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色(四)

    

武陵色(四)



    那边舒芙转身独自离去,步履飞快,鲜衣明媚,在行过庭院时如同在黯淡的景象中点了一路火光。

    罗氏目送少女远去,等彻底看不见她背影的时候才脱下白狐裘,又吩咐李嬷嬷灭了暖炉里的炭火。

    “依嬷嬷看,阿芙刚才本来是想与我说什么?”罗氏闭目养神,让李嬷嬷为她轻轻打着扇子,驱散刚才被狐裘和炉火催出来的细汗。

    “无非是希望夫人作主处罚大姑娘,再就是……与梁家的这门亲事,姑娘怕是不想要了。”

    罗氏霍地睁开眼,眸光明亮锐利,与她弱质纤纤的形象并不相符:“姻缘媒妁父母之命,怎么容得她想弃就弃?错过了梁家这门好婚事,她一个退过婚的姑娘还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李嬷嬷专心摇着扇子,并不应和罗氏的话,可她心里却门儿清,罗氏反对退婚的理由绝不仅是怕舒芙找不到更好的下家。

    须知梁之衍的父亲梁万山是崇德帝当年的伴读,那是真正的天子近臣,风光无限。加之他的外祖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门下不知多少弟子在朝为官。若走仕途,搭上这么一层关系那就是真正的平步青云路。

    不错,罗氏除了舒芙之外还有一幼子,正是舒芙的胞弟舒明德,这一年不过十岁。

    比起对舒芙的那几分流于言表的关怀,舒明德才真正是罗氏的眼珠子、肺叶子、心肝子。

    自打他出生起,罗氏便把他捧在掌心呵护。舒明德天资聪颖,将来要走仕途做官,罗氏便恨不得把他前路上的所有荆棘通通斩平,而舒芙这一副天赐的美貌皮囊就是最好的武器。

    天知道当年梁家上门议亲的时候,她心底有多激动,便是那梁家公子真是个纨绔,她也不是不能咬牙嫁了阿芙的。

    更别说梁之衍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才加冠的年纪就中得两榜进士,现如今虽只授了个秘书省校书郎的官位,可将来未必不能做得六部尚书。

    前途如此光明的郎君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无非就是在女色上稍有些不节制了,这在罗氏眼里根本都不叫个事儿。

    眼下最叫人头疼的便是如何哄好舒芙,叫她顺顺当当地嫁过去。

    罗氏将顾虑与李嬷嬷一说,叫她支个招。

    李嬷嬷思索片刻,便道:“二姑娘本就对梁家公子是兄妹之谊大于男女之情,这事儿确有些难办。

    “不过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总得叫梁家公子当面与二姑娘说清楚,讲两句软和话哄哄二姑娘,说不得真能叫二姑娘心软了。”

    罗氏拧着手里的帕子若有所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

    舒芙一路风风火火地回了自己的春晚楼。

    这一处取的是“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说是楼阁,实则是一处极秀霭的院落。前罩一座榴花庭,正院是一架二层高的绣楼,等到深春繁花如盖的时候,便可成第一风流雅致的住所。

    舒芙穿过榴花庭,庭中洒扫的婢女纷纷停下差事向她行礼,等走到楼前,便看到二等婢女阿笺领着两个垂髫的小丫鬟从楼上下来。

    三个丫鬟见她走来,便停下步子,齐齐向她福身问安。

    舒芙正想颔首致意,陡然又想到她在车里对那少年说的话,于是面色变得古怪起来,问这三个丫鬟道:“你们才从楼上下来?”

    “回姑娘的话,正是的。这几日倒春寒,天气回冷,婢子们为姑娘添了一床被褥。”领头的阿笺回道。

    几人都是面色如常,毕恭毕敬地回答她的话。舒芙就猜到,那个少年多半是没能进来了。

    此刻,舒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但总归不是那种摆脱了大麻烦的轻松,反倒有种若有似无的失落。

    而这种失落只如轻烟般在她心头绕过一圈,很快便被涤荡干净。

    舒芙敛住心神,对阿笺说道:“从前跟在我身边的阿杏今日在迎春宴上犯了些错,现在已被阿娘发落了。这段日子我院子里暂且不添大丫鬟,往后没我的吩咐,你们谁也不许进我屋里。”

    阿杏居然犯了错被发落了?且叫姑娘现在防备到不许丫鬟进她房里,想来是阿杏做下了什么背主的缺德事。

    阿笺在心里狠狠呸了阿杏一顿,却并不多问,只恭敬应是。

    “对了,阿娘冬日里患的咳疾不知怎么又复发了,这时节里恐怕寻不到新鲜的梨给阿娘熬羹止咳,我这里还存了些上个秋日里剩下的梨膏糖,你差人给阿娘送去。

    “再就是,等三姑娘回来后,你领几个婢子从我库房里挑几样东西送去她院里,叫她莫怕,无论何事都有耶娘为她作主。”

    “另有一事……”舒芙想了想,还是吩咐道,“你使人……不,你亲自去瞧瞧,我阿姊回来后是否去了阿娘那儿请安。若是去了,便想法子打听打听阿娘与阿姊都说了什么。”

    阿笺再次称是。

    做完这一切后,舒芙独自进了屋子,下意识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圈。

    入目是一座绘着丹凤朝阳的屏风,屏风后放一张架子床,以白玉如意纹帐勾勾住海棠色的软帐。

    此刻西窗半开,风过帐摇,一切同她早晨去时是一模一样的。

    的确不可能多个人的。

    舒芙却想到不久前她下车时瞥见的那少年的笑,忽然有些不甘心起来。

    不是自信满满地问“只有这些”么,怎么还是没能进得来?

    舒芙又往前走了两步,越过屏风,朝西间的帘后探了探,不由自主地低声唤道:“喂?”

    ——她尚不知他的名字。

    而帘后空空如也,此间依旧没有人应。

    舒芙心底那种古怪而微弱的希冀彻底凐灭。

    她伸手摘下发髻上的两支蝴蝶簪,侧了侧身想要将其掷进不远处镜台上的妆奁中,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对上了一张极好看的少年的脸。

    少年负手站在西窗前,身后的帷幔在春风中拂荡,而他的眸色宛如朝阳华光般明亮,那样直直地望着她道:“你在找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