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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和两个孩子回了客房,崔懿则领着我去了他的书房。我原以为他会打开书房的门,岂料他停在了院中,问道:“陛下当真愿陪臣对弈?”我笑道:“讲句实话,朕不想对弈也不喜欢对弈,因为对弈太麻烦,太费脑子了。”“这天下间的每件事都很麻烦,也都很费脑子。”说着崔懿坐在了庭院中的石凳上,对我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见后也笑着撩袍坐下。崔懿又道:“既然陛下不愿对弈,那臣就陪陛下坐坐。”我道:“静坐无趣,如此月色,还该说说话。”崔懿语中略带讽意,道:“臣以为陛下方才在用膳时已然说够了。”我哈哈笑道:“话这种东西怎么说都说不够。”崔懿问道:“不知陛下今日是想谈朝堂大事,还是欲闲话家常?”“朝堂事就该在朝堂上论。”“如此看来,陛下是想话话家常了。”我皱眉道:“可我们两个大男人话家常未免有些无趣。”“那陛下想聊什么?”“想跟岳父大人聊聊心里话。今夜月下没有君臣,就只有岳父和女婿。”崔懿似有所料,不觉讶异,微笑道:“好,今夜如陛下所愿。”我望着天边的月,道:“小的时候,朕一直相信一句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后来长大了些,便知道这话终究是哄骗百姓的鬼话,历朝历代,何时不是‘刑不上大夫’?就算真有那么几回特例,也不过是上位者做给百姓看的。朕猜崔大将军如今一定恨死朕了,若朕不来插手此事,不过是一个出身青楼的妾罢了,本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又怎会因此搭上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崔懿的神色无一丝变化,平静道:“陛下多虑了,孽子自不量力,自取灭亡,怨不得任何人。”我记得方才皇后似也是这般回的,不愧是父女,连说的话也差不离多少。我二人抬头看月,一时又无言。终于我开口说出了两个字。“老爹。”崔懿听后微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道:“陛下方才叫臣什么?”我亲热地叫道:“老爹,你是我的岳父,我叫亲热些,不就是爹吗?”崔懿不为所动,道:“臣可担不起。”我未理会他所言,继续自顾自道:“你知道我小的时候最羡慕崔灵什么吗”“陛下羡慕什么?”“崔灵让人羡慕的地方太多了,但我最羡慕的还是她有个你这样的爹。都说当爹的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大英雄,可当儿子的谁不希望自己的爹是个大英雄呢?崔灵的爹是谁?是崔懿。崔懿又是谁?是我朝的大将军,是让北蛮闻风丧胆,让西夷秋毫不敢犯的战神。我还记得小时候听完你一人灭一城的故事后,做梦都梦见了我成了你的儿子。你从小就教我读书练字,教我谋略兵法,还教我武功。待我长大后,便让我跟着你从军,同你并肩作战。到最后,我们父子俩,两人灭一国。”崔懿淡淡道:“陛下不必羡慕娘娘,因为先帝其实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我们那些从小听说书的孩童们,谁会崇拜皇帝?崇拜的都是大将军!醒时浴血奋战,醉时笑卧沙场,男子汉该当如此。至于皇帝,在我们眼中那都是些只会躲在背后玩弄帝王心术的小人,动不动就只会喊‘来人,护驾’,哪及得上一马当先,直取敌军首级的大将军有意思?”崔懿评价道:“陛下当年不过是稚子童真罢了。”我认真道:“你说我出生时怎么就不晚投胎一天,说不准晚一天我就成了你的儿子。”崔懿终于笑了出来,道:“若我真生了个你这样的儿子,那当你开口说话时,我便把你掐死了。”我奇道:“这是为何?”“因为你的话着实太多了。”我也笑了起来,道:“谁生下来就话多呀?我以前话也少,村里头也没几个玩伴,什么东西都爱装在心里。直到遇到了师父,我才明白原来想说的东西就该说出来,憋在心里只会憋坏了自己,人一辈子这么短,何必委屈了自己?通晓这个道理后,我的话才渐渐地多了起来,岂料到了现下,竟一发不可收拾,话变得比师父还多。”崔懿道:“你师父是个怪人,你没被她给教歪,亦算你定力过人了。”“那是因为我们小镇上有一位说书先生,我从他的评书里听来的道理,可不比后来杜太傅教的少。”崔懿似有了兴致,道:“陛下学了些什么道理?”我道:“我学的第一个道理是忠义之道。记得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听的便是赵羽将军的故事,可听完后最觉愤慨的也是赵羽将军的故事。赵将军一心为国,御敌无数,不知收复了中原多少失地。可最终奋战在外的他却因jian臣的谗言和皇帝的猜疑被十三道金牌召回了京,以谋反之罪,入狱赐死。可是后来当了皇帝后,我才发现这忠jian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分得清的,过往那些愤慨其实也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谁知道这殿上站着的到底是精忠报国的赵羽将军,还是胡桥兵变、黄袍加身的岳胤呢?”“但我又贪心,偏偏想当个好皇帝,可好皇帝又怎能辨不清忠jian呢?所以就算再难辨,我也得辨。”崔懿听后沉默了许久,问道:“你辨清了吗?”我摇头,道:“都说天意难测,但我倒觉得这人心可比天意难测多了。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既然我辨不清,那老爹你今日能教教我吗?”崔懿也摇头,道:“这种事哪怕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子也教不了。”我追问道:“老爹你既然教不了我,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崔懿想了一会儿,道:“你问吧。”“若你能选,你是做赵羽将军,还是做盛太/祖岳胤?”话语落,寂无声,月色下崔懿平静的双目生了变化,变得更为幽深难寻底。良久后,他反问道:“若让陛下选呢?”我不假思索道:“赵羽将军。”“为何?”我道:“于我而言,忠义二字比权力更加诱人。”“权力是实的,忠义是虚的。”崔懿的这八字掷地有声,让人极易觉得这便是真理。但我不觉,因为我正看着夜空。无星的夜空有时也能给人指明方向。我微笑道:“人生在世,顶天不过百年,可见这实的权力至多留存百年,但虚的忠义却能流传千古。”崔懿嘲弄道:“千古忠义不过千古虚名罢了。”我平静道:“百年权力岂不也是百年身外之物?”崔懿不答,只是望着月。“其实此问无关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