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慑魂魔眼,竟不知此人是何时到来,又从何而来。 来人衣衫破碎、长发披面,模样虽狼狈不堪,依稀能看出原本装扮华贵,不是惯常飘泊的江湖客。他走路的姿势也十分怪异,歪倒僵硬、手足不灵,便如僵尸一般;手里的金装龙形长朴刀几逾四尺,刀身宽阔,安在刀把处的长杆却已折断,断口碎木曲折,那人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却恍若不觉。 却听申雪路一声惊呼:“大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地而起,一跛一拐的,奋力朝那人奔去! 聂冥途一凛:“原来是卫青营!与他做了几回的买卖,今日才知是使个朴刀的主儿。” 青袍书生持剑不动,好整以暇,冷冷笑道:“好啊,卫青营,我还没去寻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啦!也好,今日咱们做个了断。”申雪路一边拖命前行,一边回头大叫:“大、大哥快走!这厮武功奇高,先前是骗我们的……”话未说完,忽地颈间一凉,人头“笃!”骤然滚落,身体兀自奔出两步,这才仆倒在地。 杀人者竟是点玉庄四尘之首、倒拖金刀的“笔上千里”卫青营! 聂冥途嗜血残毒,平生杀人无算,在号称“天下至阴之地”的集恶道总坛--背阴山栖亡谷打滚了大半辈子,对阴邪之物极具灵感,瞬息间一股寒意掠过心头,却是自他艺成出道以来未曾有过、压迫至极的逼命之感,竟生出了暂避其锋的念头。 那青袍书生不过二十出头,修为、历练均不及堂堂狼首,但他生性谨慎,迟疑不过一瞬,突然点足倒退,飞也似的掠出林间空地! “好明快的决断……可恶!” 聂冥途见他二话不说立即走人,吃惊之余也跟着要离开,岂料原本动作僵硬的卫青营倏然抬头,披面乱发中射出两道青荧冷芒,空洞的目光犹如鬼魅,仿佛盯上了他满身阴邪之气,挥刀径朝聂冥途而来! “照蜮狼眼”是当时邪道一等一的万儿,那“笔上千里”卫青营不过是个土财主出身、走报机密的情报贩子,两人武功天差地远,若在平日,恐怕连堂堂一决的资格也无。此时赫见卫青营挥刀扑来,聂冥途个念头居然是:“打……打不赢!这个家伙……老子不是他的对手!” 纵横邪道十余年、大小曾历百余战的喋血生涯,将狼首瞬间萌生的求生本能与经验判断浓缩成一个字,足以决定生死关键的一个字-- (逃!) 此生头一次,统率无数狰狞恶兽的“照蜮狼眼”聂冥途选择了不战而逃。 这个决定拯救了他的性命,却无法拯救其他人--从山下追杀赭衣少年的那拨水匪,恰恰在此时闯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另一拨援兵,人数在黑夜中难以算清;一遭遇手持金刀的卫青营,顿时掀起一场鲜血泼溅、肢首乱飞的恐怖屠杀…… ◇◇◇ 苍老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伴着呢喃似的缓慢语调,很难想象老人所描述的简直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在那个充斥鲜血哀嚎的夜里,出乎意料地有着皎洁的月色,仿佛是一出刻意为之的讽刺剧,一切荒谬的情境似都满溢恶意,令人不寒而栗。 阴宿冥身子微微前倾,双掌交迭,垫着尖尖的下颔,仿佛被老狼主话中的魔力所慑,喃喃道:“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卫青营?” “三十年来,我几乎夜夜都梦见那一晚,又回到那个血流漂杵的月下林地,不断思考你这个问题。”聂冥途低声道:“没人告诉我那是什么,我也再没有机会问一问你那死鬼师傅,但我以为他想让我和恶佛一看的,就是改变了卫青营的那物事。” “说不定,我们根本就问错了。” 老人淡淡一笑,垂落稀疏银眉。 “不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卫青营,而是“卫青营变成了什么”。” “那夜非常诡异。我施展轻功,原本已逃离了现场,让追杀赭衣少年的那一伙去面对卫青营那个怪物;但不知为何,后来我又忍不住折了回去,才发现那抢先逃走的青袍书生也回到现场。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长剑,躲在树丛之后窥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迸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苍白的面孔扭曲狰狞,便如恶鬼上身一般。你如身在现场,或许会发现我的表情也与他一样;极有可能,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倘若……倘若能控制这种力量,制造出一群如卫青营那样的鬼东西,莫说是一统七玄七派,就算要打天下、做皇帝,哪有什么办不到的!卫青营不过一乡绅土霸、钻营之徒,武功稀松平常,那口金装龙形刀更是中看不中用的蠢物,但这一人一刀在那一刻却化身为战神,两拨二、三十人就这样成了一滩稀烂血rou,无一生还。 “只是,我和那书生都想错了另一件事。”老人冷笑: “那持刀的并不是战神,而是杀神。杀神刀下,绝无活口!” 那场惨烈的屠杀,转眼便到了尽头。 除了那身手矫健、应变奇快的赭衣少年之外,意外闯入林地的数十人全都完蛋大吉。赭衣少年充分发挥了他对付追兵的灵活游击战术,借由地形与尸体的双重掩护,在卫青营恐怖的砍劈下苟延残喘,居然暂时保住一命。 疯狂的杀神转头寻找新目标,聂冥途与青袍书生才惊觉一切都迟了,自己已与最后一线生机失之交臂。连同那名勇猛绝伦的赭衣少年,三人在极其荒谬的情况下,不得不并肩作战,一径夺路而逃;被逼到一处断崖前时,俱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拖着金刀的卫青营歪歪倒倒地逼过来,不时如兽一般仰头嚎叫,发出难以辨别的两个单音,宛若恶鬼附身。 危急之际,赭衣少年狂气发作,不要命似的猛冲上前,一人一刀硬敌住卫青营,疯狂凶狠的程度一瞬间竟压倒了手持金刀的杀神,两柄刀相持不下;青袍书生却抛下断剑,突然纵身一跃,跳下断崖。 聂冥途愕然:“这小子心计深沉,怎会如此轻易寻短?”探头一望,才发现他抓着一段粗藤跳落,非是求死,而是求生,不禁发噱: “他妈的!这小子有一套!”见赭衣少年兀自顽抗,真个是勇悍绝伦,想起一路多亏他奋力抵挡,否则三人决计支撑不到崖边,忽生爱才之心,手臂暴长,抓住少年背心往崖下一扔,旋即一跃而下! 呼呼风啸之间,只听崖顶的卫青营仰头狂嚎,似是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对月嘶吼-- 崖下约三丈处凸出一小块岩台,聂冥途等三人摔在岩台上,尽皆晕厥。 狼首毕竟修为最深,最早苏醒,检查周身伤势,所幸并未伤及筋骨;抬头一看,倒拖金刀的卫青营已不知去向。 以聂冥途的轻功,要离开岩台是轻而易举,但要弄清楚青袍书生到底从“点玉四尘”的手里夺走何物、又与卫青营的发狂有何关连,却需要的耐心与刺探。聂冥途不动声色,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假装伤重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袍书生终于醒来。他的断剑已然失落,便拾了一根尖锐粗枝聊作防身、撑持之用,一拐一拐摸近聂冥途身边,不敢贸然来搭脉搏,只观察胸膛起伏的规律,冷不防举起尖枝,朝聂冥途心口插落! “住手!”喝阻的是那名赭衣少年。他落崖时握紧钢刀,并未脱手,此时随意往地上的藤蔓一劈,青袍书生顿时不敢妄动,慢慢放下高举的粗枝。赭衣少年冷然道:“你与这人有仇?” “那,你呢?”书生冷笑:“你与他有亲?” “我不认识。”少年淡然道:“你杀人还要不要第三个理由?” “天真!”青袍书生冷哼一声:“黑衣夜行,会是什么善类?此人的武功远高于你我,一旦苏醒,我俩便任他宰割。你不想要命,我还舍不得死。”说着举起尖枝瞄准他颈侧,又要刺下。 “我说住手。” 青袍书生“啧”的一声,手上用劲,忽觉颈项冰凉。身后,赭衣少年手持钢刀,正架着他的要害。“若非此人,你我已死在那怪物的刀下。你若要杀,改天再杀罢,今日你动他不得。” 青袍书生放下树枝,缓缓亮出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你要记住,今天这面子只卖与你,非为旁的。” “我还不知你我有这等交情,你是与我手里的这位兄弟相熟罢?”赭衣少年收起钢刀,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贵我两家还算是世仇。若非看在今夜并肩作战的份上,我不介意多砍你一枚脑袋。” (原来,这两人是相识的!) 那还真是巧了。 趴卧在地上的聂冥途微微一凛,继续摒气潜息,一动也不动。 只听青袍书生笑道:“是么?比起我来,贵府的叔伯长辈只怕更想要你的命。今晚领头杀你的那个,是贵派通州分舵的好手李伯羿,杀手堆里还有几名是赤水转运使身边的亲信,一个个都是熟面孔。挺不容易啊你,勇冠三军、少年英杰,最是招人忌恨,啧啧。” 赭衣少年沉默不语。肩上、背后两道长长的创口早已痛得没有知觉,但这人的话语却仿佛是冷锐的钢针,不费力气便刺中了他坚硬铠甲之下的滚热心肠。 “我也差不多。顶上有个出类拔萃、剑艺超卓的优秀师兄压着,师父又是老而不死,昏聩胡涂;软硬一夹,一世人都甭想出头。” “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一样。” “你家的老东西也好,我师父也罢,他们都老啦,贪生怕死,变得卑鄙胆怯,自己却不敢承认这一点。所以你会被自家尊长派人暗杀,我合该被师父师兄一意打压,永无出头之日。”青袍书生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回头,冲着夜风卷动的黝黑崖底一振袖,尖声怒吼: “你服气么?你甘心么?为什么我们的生死存活,却要由这些胡涂的老东西来决定?这是谁的安排,这是什么道理?” 赭衣少年依旧沉默着,背后的刀创却开始隐隐作痛。 青袍书生转过身来,凤目里迸出精芒,定定望着他。 “我有一条破旧立新、掌握命运的奇险富贵,你想不想一试?” 赭衣少年抱臂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炯炯有神的双眸毫不畏惧地迎视着。 “你我连朋友都说不上,为什么找我?” “若说是有缘,你信么?”青袍书生一笑。“好歹今夜,我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了,你说是不?” 赭衣少年笑了,笑容便如他的快刀一般飒烈豪迈。 “得了吧,你不是这种人。” 青袍书生闻言,仰头哈哈大笑。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止住笑声,看着面冷似铁、抱臂如铸的少年。那张黝黑的年轻面孔一丝笑意也无,只是冷冷看着他。 “因为你和我,原本便是同一种人。”青袍书生低声道:“你我是非凡之人,本就该做一番大事业,可惜却生错了时代,注定要在那些位高权重、但又平庸无能的人底下折腾,年年销磨、岁岁兜转,最后成为一柄生锈的钝铁,谁也不会记得,你曾是一柄耀眼锋锐的神兵。 “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就算赌上这条命,我也决心要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赭衣少年蹙眉道:“什么机会?” “若你和我生错了时代,咱们便让这个时代反转一下,如何?”青袍书生笑着,泼啦一声,似从怀里抖出了什么物事,迎风道:“你可曾听过,什么是“妖刀”?” (是……地图!) 聂冥途想起申雪路死前的零星话语,再与青袍书生之言相印证,更加确信“点玉四尘”寻到的是一个秘密藏宝地点,其中埋藏着与妖刀相关的秘密;而进入秘窟的卫青营更直接成了一柄狂杀之刀,与三百年前的妖刀传说不谋而合-- 这一切的一切,都直指青袍书生应该持有的、指引藏宝地点的地图! 聂冥途翻身跃起,伸手喝道:“拿来!”绿黄邪眼一睨,不禁微怔。 书生与少年早已摆好接敌的架势,而青袍书生手中所扬,不过是一条陈旧的搭膊而已。“早跟你说了,”他转头对少年一笑。“这人不是简单人物,一有机会便该下手。眼下可就麻烦啦!” 聂冥途出道十余年,向来只有他阴人,不料今日却被一名江湖小辈算计,怒极反笑:“你不容易啊!乖乖将那物事交出来,老子留你一条全尸。” 谁知青袍书生只一耸肩,竟是毫不在乎,笑顾少年道:“这样也好。杀了这人,当作入伙的投名状,我把这个倒转时代的惊天秘密与你共享,从今而后,由我们来亲手开创自己的时代!” 第四三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 聂冥途忍不住可怜起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来。 如他俩非是天出江湖混的傻鸟,听到““照蜮狼眼”聂冥途”七个字的一瞬间,应该会开始后悔自己打娘胎生出来--纵横邪道十余载、足令天下武人闻风丧胆的狼首一向不会错过这样的场面。 “……自聂冥途出江湖以来,这是头一回,有人要拿我的脑袋做投名状。” 他抱臂冷笑,潜运阴寒内劲,皮肤下隐隐透出一股青气,浑身肌rou一束,骨骼喀啦作响,整个人看起来突然变瘦变长;皮rou绷紧之后,毛发也随之根根竖起,宛若钢片尖针。明明面目未变,五官却因贴rou露骨,口鼻更加突出尖长,眼尾斜开,眼瞳里闪烁着青黄异芒,直似半人半狼。 这下,也不用问是哪一位聂冥途了,普天之下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