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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能睁眼,看清身处的是个杂物房,逼仄破旧,但借着渐亮光线,能看出打扫得异乎寻常的干净。屋里没人,这让她暂时松了口气,顿了顿,觉得如此趴躺很没气质、不合身份,用姑婆教导的话说,“死也要死得有王者风范”,于是一点一点、非常费力地,挪动着身子坐起。坐定之后,有点唏嘘:以身犯险这种事,变数是有点大,虽然是她配合着被绑架的,但现在,主导权显然有点旁落了,她要不要放大招呢?不放,不见兔子不撒鹰,幕后主谋还没露面,她咋呼给谁看呢。又思虑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应该不至于被弄死,要杀的话昨晚就杀了,但会不会受罪就难说了,也许会被打……孟千姿眉头紧蹙,直觉皮rou之苦是免不了了,碍于身份面子,又不能露怯告饶,只能硬扛,所以说高处不胜寒啊——就像古代国破,升斗小民可逃可降,上层贵族基本就只能以死殉国了,即便投降,也会被无数人戳脊梁骨。……正思潮起伏,听到门响,看来是交锋在即了:孟千姿坐直身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挂锁落下,吱呀木门开启声响,门口浸进一片晨曦白亮,内外明暗有差,孟千姿一时竟有点不适应,只看到一高一矮两条身形。高的应该是白水潇,那矮的……她直觉应该是幕后主使,顾不上晨光刺眼,一直盯着看,终于看清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女人,应该过得并不如意,穿蓝布衣褂,蹬方口布鞋,衣服鞋子都有洗刷得发白的痕迹,长了张刻薄脸,眉目间满是戾气,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很不好惹、四邻都得避让三分的乡下女人。这女人抱了个黑得发亮、口小肚大、扎紧了口的坛子,普通人见了,怕会以为是盛酸汤腌咸菜的,但孟千姿可不会这么揣测,前后一联,心头一突,脱口问了句:“你是草鬼婆?”草鬼婆,亦即当地对“蛊婆”的俗称,传言养蛊之家都分外干净,是因为蛊虫厌脏,所以最低级简单的解蛊之法就是屎尿齐下,以至秽迫得蛊虫离身。孟千姿前儿那场请客,但凡涉及蛊婆,是“只受礼,不赴宴”,因为蛊婆很怕自己的身份泄露——邻居知道你是个养蛊的,那得活得多战战兢兢啊,哪天被摆一道,那可是生不如死,两相权衡,怕是宁愿跟赶尸的打交道,也不愿跟草鬼婆比邻而居。那女人笑了笑,目光中隐有得色,显然是默认了。孟千姿也笑,心里骂:送出去的礼真是喂了狗了。第28章【02】不过,人与人,是有气场气势高低之别的,孟千姿直觉,这蛊婆在白水潇面前低了一头,说她是幕后,太抬举了。她重又看向白水潇:“马彪子的抓伤,应该做不了假,但那刀伤……你自己割的吧?”白水潇倒也爽快:“没错,那天运气不好,躲过了山鬼搜找,却撞上了成群的马彪子,迫不得己挂到树上逃命,哪知道那个江炼多事,又找来了。”横竖会被发现,而一旦被发现,很难洗脱嫌疑,于是心一横,给了自己两刀,也是运气:搬抬之下,全身的伤口都不同程度出血,懂行的医师能看出伤口新旧,但江炼没那么专业,而且她被送到云梦峰时,一夜都快过去了,再新也成了旧;老天也作美,被江炼救回不久,就落了雨,大雨冲刷,所有的痕迹都无从查找了。孟千姿挣了挣,以提醒白水潇自己并无挣脱之力:“反正我也落到你手里了,给个明白话吧,你这处心积虑的,图什么啊?”白水潇半蹲下身子,与她视线平齐:“你先告诉我,来湘西,是为什么事?”孟千姿心里一动,想起认谱火眼的焰头之下,那首纤细莹红的偈子。难不成这所有事,真是为了山胆?她故意先把话题扯向别处:“湘西有山鬼的归山筑啊,我身为当家人,过来看看,走动走动,和底下人沟通一下感情,碍了你的事了?”白水潇盯着她看了会,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你撒谎。”看来她果然知道点什么,孟千姿嫣然一笑:“我在这有产有业,过来捋捋家底也是撒谎?那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白水潇却不咬这钓钩,答得意味深长:“你会说的。”语毕退后,像是事先商量好的:那抱坛子的女人上前一步蹲下身子,郑重将坛子放到地上,双手在身侧擦了擦,这才去开坛盖。兴许是为了给她心理施压,动作很慢,先解扎布,又缓缓转动盖口。孟千姿鼻子里嗤一声,居然很不耐烦:“少在这装腔作势了吧,都是懂行人,谁不知道谁啊,你开得再慢,坛子里还能飞出条龙来?利索点吧,一口气分什么两口喘。”那女人被她说得老脸一红,颇有点恼怒,不过动作倒是确实快了。坛盖揭开,先是没声息,也是巧了,外头也有片刻安静,也许是日头高了,鸡歇了,牛也下了田,只余打凿银器的声响,间或一下,再一下,颇有节律。屋里的三人,不约而同,都屏住了呼吸。坛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轻响,似是密簇细小脚爪在抓挠坛子内壁,再然后,有个亮铜色的虫脑袋,鬼祟地从坛沿处探了出来——不管人头虫头,都是跟身子有一定比例的,这虫子,看头就知道不大,“小而悍狠”,符合蛊虫的虫设:内行人都知道,蛊虫是混多种毒虫于一坛,使其互相厮杀吞噬,真正的剩者为王,最后存活的那只即为蛊。而经过这没日夜的惨烈搏杀,最终成蛊的那只,体态、形貌早已跟起初大不相同,所以连孟千姿也说不准这蜿蜒爬上坛口的是只什么东西:身长和步足都有点像蜈蚣,体形如胖软的蚯蚓,两只眼睛只有拉长压扁的芝麻大小,嘴一张,上下两排牙口,却像密布的针尖排列成行。孟千姿冷眼看着那虫子从坛子外壁爬下,所过之处,都留下一道浅淡却发亮的涎痕。那女人斜睨了孟千姿一眼,似笑非笑:“孟小姐既然懂行,我就不多啰嗦了。放蛊有明暗两说,暗蛊呢,是你到我这坐坐,用了饭喝了茶,自己都还没察觉呢,已经把蛊招上了身。放明蛊呢,就是不遮不掩、光明正大——白姐儿说,孟小姐是有身份的人,咱们得尊重点,大大方方地放。”孟千姿说:“不啰嗦还说了这么多,你啰嗦起来,得要人命吧?”那女人每次想显摆一下自己的手段就遭她抢白,有点压不住火,正待说什么,白水潇插了句:“田芽婆,跟她费什么话,等完事了,她还不就是秸秆草,你想怎么编怎么编吗。”田芽婆便敛了火气,伸手从衣袖里抹了片翠绿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