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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河。风太大,她不由得微微觑眼才能望见高耸树木里的甘露殿。殿外无士卒把守,只有几名太医在廊下苦着脸窃窃私语。见礼部侍郎前来,心下了然,相互行过礼后,都默然错身离开。内侍将她领进寝殿,皇帝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黄色绸衣,靠在竖立的床栏上,两眼呆滞。“陛下,叶侍郎来了。”内侍弓着腰,双手在腰前紧抓着。李徽摆摆手道:“你下去。”甘露殿内空空荡荡,只余他们两人。没有管叶栾是否面见他时行了礼,他抓起床上的圣旨甩到她脚边,道:“我念,你写。”叶栾稍有迟疑,立在原地未动,道:“陛下,草拟召令一事应当由您的中书舍人来做。”李徽走来,叶栾微微惊诧于这半年来他的面容变化:眼窝深陷,胡茬青黑,单薄的里衣显得他身形消瘦,浑然一副病态。还没靠近她,好像突然丧失了气力,李徽陡然跌了下去。叶栾蹲下去扶,他却抓住她的衣襟,恶狠狠道:“看见朕这样你是不是很开心?”“臣不敢。”语气不卑不亢。李徽深吸一口气道:“中书舍人有若干,大半都是陈弥听我命令为我行事,他走了,新来个什么科举状元,你觉得她值得信任么?”“我原以为自己还能好好利用这场科举,结果……呵。叶栾,我叫你来不是说就代表我信任你。而在朝堂中,我知道你还算是个,忠臣。”“臣效忠于国,而非帝王。倘若您想命臣拟写封陆有莘为妃的召书,恕臣不能从命。”叶栾注视他,从容镇定。李徽松开手,往后一塌,双手半撑在地板,他眯起眼打量叶栾,好像从前都没有见过她似的。他终于想起来为何此刻的情景似曾相识。数年前,也是有个人对他说:“臣效忠于国,不追随权力。臣听凭己心,于国不利者,不可上位。”他忽然想到什么,眸光锋利无比,“你姓叶,文牍上说,今年廿三有余,虽是男子,却生得比朕的后宫女人们赏心悦目。你家中,都有哪些亲眷?”“陛下这是?”叶栾沉稳从容,反问他道。第47章凉州西“回陛下,臣家族中人丁稀少,父死于长安,母丧命与河州瘟疫。亲属皆我避如逃灾,而家中奴役等早已死散,音信全无。”“陛下,”她不再说下去,慢慢走过来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您该休息了。”说罢,叶栾将李徽扶起。她的动作利索,干瘦的李徽轻易就被移到床上。说是扶,其实更像拽。她趴在床沿,两人脸颊挨得几近。然后,叶栾的嘴唇靠近他的耳侧,姿势亲密如同悄悄话。叶栾轻声道:“不论陛下在猜测臣下什么,臣今日都不得不告诉陛下。臣,是十年前被您赐死的御史大夫叶逅的女儿,叶馥羽。”李徽瞪大了眼盯着上方壁板,身体止不住发颤。“臣怕您归天的时候不知道,当年您的狂妄自负并没有摧毁一切,还有个叶家小女儿活了下来,甚至扮作男装进入您的朝堂。”“你……我当年狠极了叶逅羞辱我无帝王之相,他就是想拥立李玺!杀了他,再放逐你们到阳关去做奴隶!事已至此,但我必须要说,河州并非我本意。“她垂眸,抿了抿唇,道:“这得问您的meimei了。”李徽想到谢禹舟的求情,其实他早打算顺着谢禹舟给的台阶赐叶家其余人不死,把他们发放西边的阳关,而不是北方荒芜的边陲。他也盘算着,把谢禹舟关上一阵打磨性情,再放出来历练,将来为他所用。他只是恨叶逅,他也见过年少的叶馥羽。那时候他便觉得,叶家中爱穿胡服的少女是大周自盛世后,少有的亮彩。终究没狠下心。事至如今,他总算明白叶逅为何阻拦得那样执拗。转眼看见叶栾的脸,知晓她的身份后,依稀也从上面发现儿时的神态。他居然有些庆幸。“臣在岷州任地方官职时,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杀掉陛下。杀掉杀父仇人,杀掉害我们远离长安的人。”李徽闭上眼,因为尚在病中且情绪起伏不定,嗓子已经干疼,嘴唇也泛白,嘶哑着道:“那你杀了我吧。喂毒,比淑妃给的毒药猛些就能早点结束我的性命。”久久病下去,亦有淑妃施压,他早已放弃挣扎。“我已失人心,你没什么好后怕的。”“你杀了我父亲,使叶家倾颓的罪魁祸首是你。为什么你现在还敢作出一副弱势者的样子?你以为这样,就能赎清罪孽吗?”她两眼微微发红,双手上移,一握,竟掐住了他的脖子。“不然呢,你不就是想杀我吗?难道还想给我一个机会重振朝纲,实现你父亲盛世再现的愿望吗?”他两眼放空,手指颤抖着抚上叶栾的手,突然一笑,犹如阴森的鬼魅,“不可能,不可能的。你父亲不明白,你还不明白么。”承明寺里再见到李徽,他脸色苍白,走路都不稳,脾气依然暴躁但无人因此被震慑。那时候,她莫名体会到李徽身上那样孤独野兽般的悲哀。李徽妄图使用权力,却反被权力圈困。身为皇帝,但没有皇帝应受的敬仰与敬畏,他终于变得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无力。叶栾想笑。笑他此刻的落魄狼狈都是应得的,也笑自己,不知何时对他竟少了欲杀死的仇恨,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一个臣子对无能帝王的愤恨。在叶家族人与庙堂臣子中,她潜意识里选择了后者。多荒唐啊。她试图撑着床站起来,双臂有些发软。李徽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管她有没有在听,“叶家都是忠臣,你也不例外吧……臣不弑君。你下不了手,等我入了黄泉,亲自寻他去。”释怀了吗?没有。叶逅曾教导年幼的她,那声音回响耳畔:仇恨无法使人变得伟大。同样,报仇不是督促人活下去的唯一途径。床榻上这个呼气如丝的人很快就要死了,不论是不是她杀死的,还是淑妃的毒药一日日灌下去毒死的,还是他自己身体撑不住……总归,是要死了。她有眩晕。李徽呼气的声音像一个陈年损坏的巨大机器被强行开启运作。“陛下,为我叶家做一件事罢。”叶栾开口,把那空白圣旨拾起。“啪!”兵卒们一惊,齐齐下跪,大气不敢出。平日里沈绥虽然威严冷淡,但见他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