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信与不信

    归还真心血后，兰珊的身体更虚弱了，需要卧床静养，也需要有人照顾。国师谭自是不想假以他人之手，但峰峦接下来的处理必须他亲力亲为，又着实分身乏术，不可能一直守着她。

    无垢城是有女弟子的，而且兰珊似乎还与其中一两人很是相熟。但他对于这个门派里的任何人接近她，都感到厌恶。

    他之前暂居的行宫自然有大把宫婢，但他不喜奢华享受，也从不令女子近身服侍，这次来无垢城更没有带任何侍女。一部分禁军留驻山下，另一部分代表皇权的仪仗与亲卫兵跟随至城中，他面见北华真人时，也只带了灵台博士风里峭一人。

    风里峭是女娲族长次子，和无垢城有着旧交，也算是国师谭的亲信，很多事情，由他在中间沟通传递与配合处理，最合适不过。

    但国师谭入峰期间，是绝不可能将兰珊放心交给他这样一个外男来照顾。

    考虑一番后，他带兰珊回到含元殿，又秘密地将白蛇从那炼化瓶中放了出来。

    当然，他没有直接在兰珊面前放它出来，而是虚辟了一处幻境，先释放了白蛇的元神。

    “兰珊怎么样啊？”后者一出现，立刻问道。

    它虽然之前身受焚身锻骨之痛，差点就被炼化成一堆焦灰，直接湮灭了，但还是一贯的没心没肺，一被放出来，就活蹦乱跳地先关心少女现今如何。

    “她暂无大碍。”国师谭语气淡漠地说道。

    白蛇本就有能力能避开无垢城的护阵，再加上他的法力加持，只要它接下来小心行事，就不会被人发现。

    他原本的计划并没想这么快就放它出来，但为了能尽快带兰珊离开，峰峦的事情就不能再等。而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人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兰珊，那他能想到的唯一人选，就是白蛇。

    峰峦和兰珊之间的确有某种不善的因果，她如今的状况又不好，若一直不在他的视野之内，他总归不能安心，需要有个人看着她和照顾她。

    “那个情愿……差点害死她了吧！”听他这么说，白蛇虽然放了心，但还是一脸懊恼，接着痛心疾首地大倒苦水。

    它当初就跟兰珊讲了，不要为了谎言逼真搞什么情愿，那绝对是个烂点子，可它又劝不住她！

    接着，它继续唉声叹气，浑然不提她之所以命悬一线，是因为它自己也差点真死了。好似在它心里，除了兰珊，再没有什么事是顶顶重要的。

    不知是不是一个人待在炼化瓶里久了，又完全搞不清楚瓶子外面的状况，白蛇重获自由后，就这么生龙活虎又咋咋呼呼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脸色骤热一木，看向国师谭，满脸写着心虚，语气干巴巴地打起了哈哈，“那个……敖潭，啊哈哈哈……我上次就想问你，你是怎么恢复的啊？当初兰珊以为你没得救了，哭得都要伤心死了。”

    国师谭冷冷地看着它，直到它的声音逐渐转低。

    “不说就不说呗……早知道你自己能好，我哪怕蜕一层皮也要拦着兰珊，才不让为你吃这么多苦呢！”它嘟嘟囔囔，有些愤愤不平，但又显然一如既往地迫于自身修为没有敖潭高，且后者在它心目中积威甚重，所以不得不低头的郁闷。

    看来，它和兰珊一样，都没有看出他并非敖潭本人。

    很好。

    至于它所提到的兰珊为他“吃苦”……国师谭想到少女如今对他的各种堪称自觉的疏离，还有对那师徒三人的自然亲近，为他们展露欢颜和黯然流泪，以及在蜃中与他们忘情缠绵和放弃飞升自戕而亡的如是种种，不由在心底冷笑。

    “你们此行之事，我过后再与你算。”他的语气冷得像是能结冰。

    白蛇闻言缩了缩脖子，满脸担心他要跟自己秋后算账的样子，瞬间老实闭嘴，但才闷了一会儿，它又忍不住开口问，“你这次会带兰珊走吗？”

    国师谭“嗯”了一声，“你这三日守着她，莫露踪迹。等办完事，我们一起走。”

    “你要办什么事？”白蛇问，但对上他冷淡如潭的神情，顿时撇撇嘴，“行吧，不问就不问。反正，你放心把兰珊交给我就是了。”

    它和在寒潭时没什么两样，只要事关兰珊，都非常积极地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国师谭深深看了它一眼，见它还是那副多动少思的心大样子，便道，“之前的炼化，是为了帮兰珊取信无垢城的人。”

    白蛇点点头，“行，我知道。”它好似并不在意自己之前差一点就真死了的事，依旧对站它面前的“敖潭”信任无比。

    国师谭让它回到炼化瓶里，并说之后就带它去见兰珊，它也毫不迟疑地配合，仿佛对这个差点害得他魂飞魄散之所毫无阴影，乖乖回去了。

    国师谭漠然地看着手中蛛网般裂纹密布，但颜色却纯白如初的炼化瓶，片刻后将它收起。

    回到瓶中的白蛇微微松了口气，继而阴柔俊美的眉目间闪过诸多疑惑与更怀疑。但面上，它却整体一派轻松之色，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轻快小曲，似乎打心底觉得，只要敖潭来了，那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它自己只要等着见到兰珊，并坐等离开就好了……

    实则，它不知敖潭是否会从瓶外看到它的情况，所以自然要万事谨慎。

    它确定，敖潭的确不对劲。

    它这几日都在琢磨自己差点被炼化前，脑海中回想起的那些画面。原来在很早之前，敖潭就对兰珊抱有某种秘而不宣的情感，而且，这种情感还是那么的扭曲可怕……

    再一次想起那个中秋意外与少女发生的种种缠绵亲密，它的心中微涩又微甜。

    怪不得在那过后，敖潭要抽了它的情根，以及用笑忘术抹除了它和兰珊的记忆。

    否则，自那日起，它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兰珊了。

    如此看来，当时的敖潭还可谓是对它“手下留情”了。

    而这一次，他似乎的的确确就是想彻底炼化它，想要它死……只是因为兰珊也被牵连濒死，他才被迫临时收手和恢复了它的七八成修为。没想到那个它当初反对至极的情愿，最终却救了它一命。

    而敖潭刚刚将它放出去，恐怕也是在试探它的态度。

    还好它够机警，没露出破绽。

    白蛇在心底叹了口气。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兰珊那么喜欢敖潭，如果知道他其实也心悦于她，应该会很开心吧？本来因为欺骗青宇师徒的事，她难过歉疚了那么久，要是敖潭喜欢她的事能让她开心些，也好。

    不对，如果她知道真实的敖潭竟有这样可怕的一面，会不会难以接受？她会伤心的吧？

    可敖潭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白蛇陷入了深思……

    国师谭没有对北华食言，接下来的三天，他都待在禁地之峰，与拿回真心血的守峰三人一起处理峰峦之怒平息后的诸多事宜。

    其实当初将真心血给了兰珊，青宇师徒三人的损耗就很大，接下来又几乎毫无缓冲地发生了一连串变故，同样令他们身心俱疲，这也是北华将他们的责罚押后的原因之一。而如今，即便真心血物归原主，他们还是元气大伤。

    可要事当前，天运不等人，苍生的未来在此一举，他们谁也不提需要先行治愈修养自身的事，只是不分昼夜地在奔走于峰峦先前异动的多个坍塌损毁之处，配合北华在峰外调度佑天大阵，与国师谭一起将峰峦失控外泄的灵能控封。

    第三日，他们的进度终于到了峰顶。

    隔着一片野蛮茂盛的葱茏荒草，一座沉寂的宫殿矗立在那里，金瓦闪耀朱门紧闭，墙体一片锃亮如流墨，隐隐有一股冷风围绕着它，仿佛无声无息，但只要靠近它三丈之内，就会被那股风力割伤，而但凡想要再前进一步，显而易见地就会被风力绞成碎片！

    青宇紧紧皱眉，这段时间峰峦的变化太大，当初他接过守峰人的传承重任时，这代表峰峦灵核的宫殿根本不是这般诡谲森冷的模样。

    同为守峰人的百川与凌若谷自然也能感知到宫殿的变化，准确来说，这种变化是一种“恶化”。

    三人之中，凌若谷的道行最浅，经过这两日的连轴转，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国师谭递给青宇三颗灵丹，并在他开口拒绝之前道，“你与他现在可以不吃，”他指的是青宇和百川，随即视线在凌若谷的身上顿了顿，继续道，“他太弱了，要是不服下此丹，根本进不了殿内。”

    凌若谷剑眉紧蹙，杀气腾腾地盯着说他太弱的国师谭，年轻面庞的轮廓线条越发冷硬。但片刻后，他还是一言不发地从师傅手中接过一粒灵丹服下，接着原地运转灵气吸收，面色的确好了几分。

    “这殿中情况复杂，我所知也不多。可以确定的是，一定十分凶险。”国师谭开口道，“我可独自先行进入探查……”

    “不必，”青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起。”

    作为守峰人，他们是不可能放任别人在没有他们的陪同下，单独进入峰峦的核心所在的，哪怕是峰峦前身的同族也不行。

    国师谭倒也不意外，冷冷地颔首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