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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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晃晃的软轿之中,淡淡的熏香味萦绕着兰珊。 这是她在寒潭的卧室中经常点的香,是敖潭为她特调的。 当初她被他复活后,魂魄与重塑的躯体契合度不够,加上小孩子的三魂七魄本就不太稳,寒冰果的寒气对她而言也是巨大负担,各种问题叠加在一起,都需要敖潭着手解决。 除了会每隔几日就将小小的她抱在怀中,诵咒吟经一两个时辰,他还会在她的起居之所与所行之处都点上这样的香。它就如同含元殿青宇给她用的安神香,能够镇定魂魄,安抚心神。 高大的男子,温暖的怀抱,平静镇定的经文词咒,定神安魄的袅袅香气……直到她渐渐长大,经咒一事才逐渐停止,熏香也慢慢仅限于她的卧房了。 而这从小闻到大的熟悉香气,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她轻抬素手,撩起轿身侧面小窗的帘子,看了一眼外面。 一股满是生机的清新之感,挟在软风之中迎面吹来,像是能将死灰都吹得复燃。 而视野尽头巍巍绵延的苍绿山峦,将远处被阳光映红的云层割成无数片,如同一道道好不了的伤口。 这里已经离开了无垢城的地界,到了昆仑山下距离李家镇数十里的幽深密林。 自己真的离开无垢城,离开含元殿了,也离开……青宇、百川和凌若谷了。 她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离开,但并没有预想过会是这样子的——和敖潭一起,以国师未婚妻的身份,在禁军仪仗的护送下,张扬而浩荡,光明正大地走。 她不知道,她离开含元殿时,青宇他们有没有出现,因为她根本没有勇气掀开轿帘看一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他们来了,还是没来。 回想她的整个计划,就好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一厢情愿地要救敖潭于险境,还拉着白蛇帮忙,害它数度受伤,又让原本不近女色的青宇师徒,为了她而深陷情爱业障,直到他们心甘情愿给出真心血,形同于亲手斩断自己修道一途的光明未来。 可到最后,敖潭并不是她救的,反倒是有他赶来出手,才更改了青宇他们未来以身祭峰的命运——而这,其实也是她害的。 也还是在敖潭的帮助下,她将那费尽心机得来的三滴真心血,又还给了他们——她把他们的未来,也还给了他们。 这师徒三人都潜心向道,也都是那么优秀出色,哪怕是作为弟子目前实力尚未登峰的百川与凌若谷,以他们的天赋与刻苦,也一定未来可期。 他们还肩负着守峰重任,本身的不断强大既是职责必需,也是一种必要的自保。 她偷偷放进他们身体中的龙yin之气,这曾经不止一次被她利用来扰乱他们心神,激起他们欲望的东西,也被敖潭收回了。 虽然青宇他们都说爱她,也确实全心全意为她付出了许多,任何一点都令满口谎言的她受之有愧。可如果他们知道,从相遇起,她与他们的一切交集,都是她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和一次又一次欺骗刻意营造出来的呢? 爱欲爱欲,爱在前而欲在后,因爱生欲。 可他们对她的爱意,本就是她用龙yin之气破局强求而来的,那些欲望起始,就如梦幻泡影一般。而建立在那基础之上的,他们对她的喜欢,也都是她骗来的。 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动机不对,顺序也不对,那随之产生的结果,自然也不可能对。 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她,而她也最终爱上了他们。可她的爱,对比她的欺骗与伤害,又能值多少?根本,什么也抵不了。 离开也好。 从此各自桥归桥路归路,她的亏欠无法弥补,但至少可以听从敖潭的安排,用与他的婚约覆去师徒三人为了保护她而契定的命约,这才能和他们彻底“断干净”,不再影响他们的命力与将来。 按照敖潭所说,他们只有对她死了心,才能成功接收真心血的归位。 那之后,他们对她的关注……可能只是因为她就在眼前,他们没法无视而已。等她走后,他们就能彻底放下最后一点与她相关的习惯了。 他们曾经那么专一而热烈的喜欢,本就不是她配拥有的。 此时心口的酸涩与不舍,才是她应得的。 兰珊从这一方小小的窗口往外望去,环目皆翠,郁郁葱葱,远处既有大开大合的山水美景,近处又有清幽淙淙的怪石溪流,若非脚下行经之路铺着大片整齐的石板,这里美得远离尘嚣,一点不像是会有人烟的样子。 先前,在拟定接近青宇师徒的计划之初,兰珊特意了解过这一带的地形地貌,虽然知道了这里有一座凡间皇帝命人建造的行宫,但因为与她接下来的行事八竿子都打不着,所以她也根本没有留心。 但现在,她正要往行宫去。 因为一直坐在软轿中,在无垢城就总是心神不宁精神不济的她,疲倦至极地时睡时醒了一阵儿,也不知外头禁军加上仪仗队的脚程如何。 直到此刻,她从苍翠的远处看到几处金碧辉煌又若隐若现的飞檐翘角,才有了几分切实的认知——那里,就是人间皇廷所建的行宫。 敖潭告诉她,他之前就暂居于彼。 现在,他要带着她一起先去行宫稍作疗愈修整,之后再返回京城。 回京,既因为他是国师,此行肩负皇命,如今要回去复命;也是因为,他要带她回去,成亲。 她没有拒绝,因为她压根无法拒绝。 她不能再让自己身上的命约影响青宇、百川和凌若谷的将来,也不能弃如今魔气缠身的敖潭于不顾。 敖潭虽然从秘殿之中成功脱身,但他当时为了保护青宇师徒,将她放置于他们体内的龙yin之气都抽离收回他自身,这才导致了殿内的力量后来集中攻击他一人——这都是敖潭回来后,告诉她的。 即便他离开了秘殿,但要压住侵袭他的魔气,他需要更多的龙yin之气。像她那样为他“渡”一口气,只能缓解一时,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还需要,成亲。 敖潭说,她现在的身份是他未婚妻,成婚本就是在情理之中。 且他当初将龙yin之气用于重塑她的rou身,用的本就是不可逆施的秘法,她如今活着,又毫无法术,他想将龙yin之气拿回,又要确保她性命无忧,唯有先用婚约将二人的关系锁定。 兰珊很抗拒,她不想再麻烦敖潭,毕竟以前的她太不懂事,用明晃晃的单相思,给他造成了不少麻烦与困扰,如今不管是帮她圆谎,以未婚夫的身份带她离开,还是答应替她保护青宇师徒,更改他们的命运,敖潭已经为她做得太多了,简直仁至义尽。 他渡劫后的旧伤未愈,又因秘殿之行被魔气所伤。 她总觉得,跟他成亲的话,是自己又一次给他制造麻烦,还是很大的麻烦。 他未来是要得道飞升的,尘缘羁绊理当越少越好——婚约这种东西,当然会成为他的麻烦。 “有别的法子能把龙yin之气还给你吗?就算我有危险也没关系,可以……不成亲吗?”她在虚境中问。 而敖潭冷冰冰地回答,“别无他法。” 那一瞬,兰珊又在他眼中看到了隐约的黑气——那是魔气,哪怕是在虚境之中,它都开始显现了。这说明敖潭的情况,果然很危险。 而敖潭用一个简单的问题就拿住了她的命门,“你不想救那三人了?” 对了,青宇他们与她契定的命约也要用婚约去覆盖。 “我想的!”她连忙说,有些不敢再看敖潭的眼睛,心中也莫名生出些许害怕。虽然以前她就觉得他冷若冰霜,可现在的他给她的感觉更冷了,不是过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而是好似漫天的寒雪暴风,要将人卷入其中。 但想到青宇三人,她的心底又涌现出一股勇气,厚着脸皮出尔反尔,“好,那我们……成亲。” 她没有发现,在男人问她是不是想救青宇师徒,她这才忙不迭改口接受成亲之事时,他眼中的黑气更加涌动如墨,又在看向她时,几乎幻化成能将她彻底淹没吞噬的深海…… 轿子忽然平稳落地,兰珊还在疑惑怎么还没到地方就停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掀开了轿门帘。 身着暗金绣纹玄衣长袍的男人低头弯腰,进了轿子。 “敖、敖潭。”兰珊结结巴巴地看着他,声音小小的,下意识紧张地捏住窗帘一角,脸上满是意外,还有一丝丝不安。 他从峰顶秘殿受伤归来后,不知怎么回事,她莫名有些怕他。 为他用那种如同亲吻的方式“渡”去龙yin之气,又定下要与他成亲后,她看到他更有种不自在。 她还以为这一路自己乘轿他乘玉辇,等到了行宫才需要再面对他,可没想到,他这会儿突然找来。 这顶软轿设计得精致华丽,里面也宽敞而舒适,她独坐其中绰绰有余,可挤进来一个高大伟岸的成年男人,顿时就连转身都显得有些困难。 她很想朝旁边挪一挪,但一来的确没什么富余的地方了,二来她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这样做,会显得很明显…… 即便轿内空间局促,兰珊的表情也很局促,国师谭却泰然自若地紧挨着她坐下,直接握住她的手,屈指一弹,将她还捏在指间的那一抹轿窗帘角挑下。 帘子被她乖乖松开了,唯一可能被外界视线窥探到轿内情形的渠道就此关闭。 而男人握住她柔荑的修长五指,却并未及时松开。 兰珊尝试了一下,发现抽不回手来,她微凉的指尖被他的大掌握得紧紧的,甚至因为她的这番小动作,男人的手抓得更紧了。 她不明所以,直觉此时的他有些奇怪,她又挣了挣,还是没能挣开他的手。 犹豫了一下,她小声委婉表达了自己的困惑与不安,“敖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