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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春魁 第18节

    “奴婢来这以前是花房的丫头,仪贵妃喜气派,奴婢过去常去瑶华宫。” 丹草心直口快,竹筒倒豆子似的咕噜噜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表面上装得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在仪贵妃面前换了一副面孔似的。”

    “你带着雁儿和山姜,去内侍省去领这个月的份例和赏赐。”

    “奴婢知道了。” 丹草不疑有他,听说要发份例便十分快活地带着赵雁儿与山姜离开。

    明丹姝推开东侧厢房的门,周琴正在收拾她行囊里的药材,琵琶随意扔在地上靠着墙角落灰。

    别的姑娘入宫都装着胭脂银钱,偏她,鼓鼓囊囊的包袱里装着的都是研磨好了的药粉,有能让人脸上生红疹的斑蝥粉,还有能让人昏睡的蒙汗药…

    “聊聊?” 明丹姝坐在正对着门的茶椅上,外面是否有人偷听偷看,一览无余。

    苏韵巧从瑶华宫回来那晚,二人做了交易,周琴帮她走出教坊司,她帮周琴入太医院。

    在困境里,两人都是放手一搏的赌徒,可眼下看,似乎是赌赢了。

    周琴回过头来,“十九年前,我母亲曾是宫中的医女。”

    十九年前…明丹姝心下一凛,时为观文殿大学士的外祖父在郑国公府兵变平息后,告老还乡。

    也是同年,太后亲生的七皇子三岁而夭,六岁的太子祁钰丧母,教养于贵妃刘氏膝下。

    “当年发生了什么?”

    “将我送进太医院,” 周琴似乎早有预料她回再问,了然一笑:“余下的事,知无不言。”

    作者有话说:

    注释:秋闱,是对科举制度中乡试的借代性叫法,在八月末。春闱,指京城会试,定在秋闱次年的春夏之间,礼部试士常在的二月,殿试则在四月;春试﹑秋贡由此得名。

    关于科举考试的内容,翻了一些隋唐、两宋时期的资料,王安石任参知政事后,取消诗赋、帖经、墨义,专以经义、论、策取士。

    在以上大科目下,具体试题在不同时期的政治条件下会有差异,除了必有的经、论、策之外,诗赋、墨义偶尔会作为类似于现代的选修课出现在考试当中。

    第19章 意乱

    正月十三,明丹姝入宫已半月有余,她翻着黄历数日子,难得有些心烦意乱。

    “主子,宁妃娘娘宫里的霜露送了几匹新料子,说是贺惠婉仪晋位之喜,也顺带分了咱们一匹。” 山姜捧着一匹寻常花样的云绫锦进来,灯火之下看着十分明艳喜人。

    “待主子掌眼,奴婢再收到库里。”

    “放下吧,待会儿我瞧瞧。” 明丹姝心里算着日子,送到百戏班的物什也差不多该有得回信,神色如常吩咐山姜:“起风了,将门带上。”

    待人离开,她上前去将卷得十分紧实的云绫锦展开,果然摸出一封信来。

    “眼下一切平安,勿念。” 字迹并不十分美观,歪歪斜斜,只寥寥数笔,唯最后一横,力透纸背。

    只是这话,寻常里总觉得透露出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眼下平安…” 她喃喃自语,细细品酌着再寻常不过的几个字。松手,信纸落进炭炉。

    后宫女子安身立命倚仗着家世或皇权,如皇后、德妃、顺昭容、有家室撑着底气,而仪贵妃、宁妃有子嗣傍身,至少近日无忧。

    而她明丹姝…皇上打着替明家翻案的旗号清扫朝廷,其中真正的情分有多少尚不可知。

    太后与她,既由利来,自然利尽而散。下月选秀在即,良禽择木而栖,若她迟迟不能得宠,骠骑将军府这只猛禽,便会另为他人爪牙。

    承宠,才有一争之力,是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皇上这十余日不曾召幸妃嫔,她这一步尚且空悬着,迟迟不曾落到实处。

    “黄卉,” 她垂眸看着炭炉里的信纸烧成灰烬,对外唤道。

    “主子,奴婢在。”

    “将吃食装进食盒里,随吾去承明宫。” 不能再坐以待毙,初一十五皇上要按规矩去长乐宫,这样拖下来便到了二月里。

    “这…” 黄卉恐她心急之下犯了忌讳,直言劝道:“恐怕不妥,皇上素来不喜妃嫔无故到前朝。”

    “去准备就是。” 明丹姝不假辞色,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是,” 主仆有别,黄卉明知不妥见她执意如此也不敢再劝。“可要奴婢唤丹草来替主子梳洗更衣?”

    “不必。”

    明丹姝将门阖上,徐徐解开白日低调示人的素髻,用青石金约缠在发尾,抬手挽起长发以同色点翠圆簪束住似瀑青丝,挑出额间两缕细长的发丝弯弯垂落,又添清滟。

    眉不点而翠,只用青黛在眉头轻扫,素日里不曾开封用过的胭脂,慢条斯理匀在唇畔,如同夏日枝头上熟透了的果子,娇憨饱满欲滴。

    她手捧着灯火到镜前,鲜少这般细致地端详着自己的容貌。

    云堆翠髻,朱颜粉酡,凤眼半弯藏琥珀。

    影影绰绰,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美貌…

    浓墨重彩在台上时,只是略微露出几分笑意,台下人趋之若鹜以千金相酬。

    妆毕起身,取出月影绡制成的艳丽寝衣,静看良久...却面带嫌恶地皱起眉头,迟迟未更衣换上。

    以色侍人也好,自甘下贱也罢…金尊玉贵的明家嫡女早就随二百七十余口人死在了刑场,活下来的,是伶人拨云。

    外裳褪下,月影绡欲说还休地遮着春光,盈盈细腰似柳条,雪臂香肩如凝新荔。

    严严实实围住大氅,推开门,纤纤作细步,侧身入轿中。

    “走吧。” 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黄卉闻声才缓过神来,若是这样…承明宫走上一遭又有何妨,垂头跟上再无二话。

    承明宫,户部侍郎褚浒酉时三刻才从御书房出来,如释重负地抹了一把额汗,这已是近日第三次被皇上召进宫来盘问承平票号的事。

    他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徐鸿强势,自己自然不敢做出头鸟,谨小慎微在徐尚书手底下办差多年,从来没有被先皇单独召见问政的时候。

    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暮色渐定,敛去眸中精光。一朝天子一朝臣,大齐,是要变天了…

    “褚大人辛苦了。” 梁济在一旁将他神情收入眼中,躬身上千递上一方帕子。

    “不敢,不敢。” 若是别人还说得,梁济虽是个阉人,可既是大内总管又是皇上的内侍,天子脚下无小卒,自己哪里敢受他服侍。

    “徐尚书家里办喜事,皇上体谅,才召褚大人进宫问政…”

    “是,是,皇上体恤。” 能在京城的官场里混出门道,哪个不是成了精的。他自然听得懂梁济这话是在替皇上在敲打他,今儿下午说的、听的,出了宫门便要烂在肚子里。

    繁荣到了极点,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徐家出了皇后,如今又得意忘形与原邑黄家联姻,若欺皇上年轻,再不知收敛,怕是…

    思及此处,拱了拱手:“多谢梁公公。”

    “褚大人请。” 梁济笑眉笑眼抬手送人离开,褚浒能在徐鸿手底下稳稳当当坐住侍郎的位置,还能在朝政上分一杯羹,自然不是个木头脑袋。

    估摸着时辰,正回身欲进殿问问皇上何时动身,余光瞥见了黄卉打着灯笼过来…定睛一看,急忙迎上前去:“瑜主子,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皇上可用过了晚膳?” 明丹姝一手揽住大氅,另一只手亲自提着食盒,示意梁济道:“劳烦梁公公替吾通传一声。”

    “不敢,不敢。” 但凡是明家的事,梁济无时不是提着万分的小心,哪里敢当这位主子一声劳驾。“奴才这便去通报皇上。”

    黄卉欲言又止,原本以为会要经历一番周折,现下只觉得奇怪,铁面门神梁济,对后宫哪位主子有过这样周到讨好的时候?

    “瑜主子进去吧,皇上在里面等着您。” 不多时,梁济便出来将人请了进去,留黄卉在外面候着。

    “臣妾给皇上请安。”

    “丹姝来了。” 祁钰状似不经意地将方才褚浒呈上的,关于承平票号的信息压在奏疏底下,亲自扶人起来:“来的正巧,朕也正想去寻你。”

    和颜悦色,全无半点责怪她不请自来的意思。

    “皇上随臣妾来…” 玉软花柔,她笑得清甜娇憨,与往日格外不同。

    祁钰随着她到了后面的寝室,心思却还留在关于承平票号的事上,顺势便以为她要与自己坦白此事,安抚道:“尽管放心,承明宫都是朕的人。”

    芙蓉如面柳如眉,眼波才动被人猜。

    她面上像是醉了胭脂一般愈发鲜艳,弯弯的媚眼像是盛着一盏小月亮,是自入宫以来不曾有过的意兴。

    主动握住他的手,引着他的手指落在下颚系着的大氅上,借力轻轻一扯…

    春光乍泄,美不胜收。

    “丹姝…” 她垂着头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颈间,祁钰脑海中蓦地想起早间阅过的几首艳诗——万朵红云映彩霞,娇容绰约醉桃花。

    惊艳之余,转瞬便想通了她今日此举是为何。

    他前几日见过明继臻后,觉得少年将军大有可为,或许不必将明丹姝圈进宫里,亦能重立明家门庭。

    所以就算封了贵仪,他仍想着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迟迟不曾召幸。

    可宫中女子,荣辱皆系于天子一身,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他的不忍便成了她不受宠,后宫里的流言蜚语伤人更甚利箭,想是…受到了委屈?

    “可是受了委屈?” 如此想着,便脱口而出。

    “皇上,丹姝是皇上的妃妾,这…乃份内。” ” 明丹姝不知道他的心思,亦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仍是我见犹怜的神态,含羞低诉:“是丹姝不美?不配服侍皇上?”

    祁钰如沐春风般摇头轻笑,拾起落在地上的大氅又替人披了回去,一如既往揉了揉她的额发:“你可想好了?”

    “什么?” 明丹姝迷茫着。

    “梁济。” 他转身对外唤道。

    “奴才在。”

    “洒了汤碗,替瑜贵仪找身合适的衣物来。”

    “喏。” 梁济头垂得极低,不敢多看一眼。

    “等等,” 祁钰看着一旁水钟的时辰,吩咐道:“直接将准备好的衣袍拿来吧。”

    “奴才遵旨。”

    不多时,宫人拿着衣物进来,恭敬道:“奴婢替瑜贵仪更衣。”

    明丹姝看着眼前似乎是早已准备好的,样式再普通不过的民间男子衣袍,转头不解地看向他。

    “换上吧,朕待会儿带你出宫。” 并未多解释,又瞧她顾盼生姿的一张脸,与宫人道:“卸了钗环,将脸抹黑些。”

    待换好了衣袍出来,二人皆是寻常的青年男子打扮,明丹姝本就高挑,加之习戏多年身段清隽,虽以铅粉遮住了娇颜,却仍是英姿飒爽的好样貌。

    众人退去,祁钰收敛了笑意,正色问道:“关于承平票号的事,丹姝可愿与朕一谈?”

    几日里,褚浒将承平票号这十五年来的账目分门别类整理出来,却发现自明家满门抄斩后,百戏班存入其中的许多笔款子,皆是来自于一位名为程青山的人。这存入的最后一笔,正是明丹姝进宫前一日。

    世家公子为了捧角儿一掷千金,本也是寻常事。只是这程青山出手次次数额巨大,动辄上百两,五年里陆陆续续打赏的银钱有两百万两之巨。

    陈瞒再查程青山底细,却发觉此人身世背景、银钱往来,便如那无根之水,白纸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