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 丹青不渝 202 永昼恆夜
「阿克劳蒂亚!」 一声吼叫之后,她被随之扑倒在地,她看清护在她身上的人,是表情微微扭曲的赤业,「咳!」他吃痛的咳一声,血沫沾上那张满是泪痕的白脸,「你…你没事吧?」 她呆呆地摇头,赤业艰难地起身,她立刻就注意到赤业的背上裂了一个可怕的大口子,赤业忍痛把她扶起,她却发现周遭怎么好像少了什么,转头查看,水雾底下的瞳孔瑟缩,大地迸裂一道地沟,经过她原本所在的位置,然后穿过一栋房屋,导致屋舍不堪的倒塌,原该蜷缩在角落放声大哭的孩子被掩埋在一片残骸底下,仅剩一隻纤细的小手臂躺落在外。 她急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不顾瓦砾碎片割手的搬弄着,「阿克劳蒂亚别理这些了,战局已经波及到全城,你快跟我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赤业焦急地劝拉着,平时为了能博得女人欢喜,偽装的正直与善心被他全部拋弃,裸露出本质的自私冷血,在他心中,什么望城,什么子民,他全都不在乎,唯有这个女人,是他的一切! 「要走你自己走!」她对他咆啸一声,用力甩开他拉扯的手,不管不顾的执意搬着碎石块。 赤业抿了抿唇,见女人失控执着的样子,他瞥了一眼那隻明显了无生息的孩童手臂,就算不看也知道石块底下肯定是血rou模糊,但还是不忍忤逆这个他视为一切的女人,「我帮你。」 有了赤业的帮助,层层石块被拨开,仅剩最后一层,隐约可见被血与脑浆沾黏在一块儿的发丝,她搬石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赤业也不想对方看见那么恐怖噁心的画面,再次说出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个孩子…已经没救了。」 像是忍不住的侧身乾呕,「噁!」 「阿克劳蒂亚你还好吗?」赤业担心的轻拍她的背,不禁微微一愣,手底下是冷汗一片,好似这个女人前一秒才从某个寒冰深潭被捞出来。 「噁…噁…呜……」满是伤痕的双手抠抓着土地,透明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泪水的盐分渗进一条条擦痕,隐隐作痛,就连这么小的伤口都能引发疼痛,那么这些人呢?这个孩子呢? 『受伤了?』日冕皱起浓眉,『做点小事也能受伤,真是笨手笨脚的。』虽然说出来的话不中听,但他还是会轻手轻脚的替自己上药。 『怎么这么不小心?』月恩执起她的手,完美的眉眼会露出些许心疼,表现的程度让人怦然心动,又不会使人感到负担,一如他外貌的完美,恰到好处,彷彿经过某种精密的计算,『下次这些杂事交代给其他人去做,别自己做了。』语气温柔,却有种不容辩驳的专制。 自己指头随便擦破个洞,他们都能如此关怀,为何……为什么…… 『阿克劳蒂亚,』那两个男人,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如同双生子,如同昼夜日月,并肩站在她的面前,『我们,你到底爱谁?』 环顾着周遭残破的家园,她还记得这块土地上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是她和他们一起规画打造的,从最初寥寥无几的生命,直到人口茂密成为一个浩大的家园,每每走过街道,每一张对她招呼的笑靨,她都还记得,哪怕她不是真正开天闢地的创世神,就算她也只是被创造的一员,可除了他们,这里其馀的每一个人,每一滴血,的的确确都是出自于她的血脉啊…… 「啊──」她崩溃的抱头吶喊。 难道就因为她选择不出,所以才导致战火燃起,如今家园破败,生灵涂炭吗? 她爱他们,同时爱着他们,这项事实,曾经她也觉得羞愧,为自己无法专心一意在一个人身上,对同时为她一心一意付出的他们感到无比愧疚,直到那夜,为了找贪玩未归的稻禾,被她撞见本不该密会的两人竟和顏悦色的交谈,她才知道…… 那些付出下的体贴与温柔都是有所企图,那一句句思念关怀不过是不含真心的甜言蜜语,他们对她,不是口口声声的爱情,而是胜负。 所以,选不出来到底爱谁,是她的错吗?假使他们不创造她,或者在创造她时不设下那些设定,如今的一切,她深爱的一切,就不会被毁灭。 「错了……」她哽咽着,抓住自己身边的赤业,那个才是真正与自己最贴近的,真正血浓于水的,被她第一个创造出的血脉,她满腔怨恨的瞪大着佈满血丝的双眼,披头散发,就像个含恨而死的女鬼,「这一切早在开始就错了!」 赤业愣住,因为此刻他心目中永远纯洁无垢的母神变了模样,也因为她那泣诉的话语,「呜…呜…」她似乎难以承受的身子一下一下抽动,总是带着阳光笑顏的小脸哭皱成一团,「我恨……凭什么他们能这么对我?我恨哪……」 被万物生灵誉为爱的化身,一直都是正面阳光,如同光明引导眾人不误入歧途的母神,此时此刻却对他嚷着恨……赤业怔怔的看着对方,彷彿看见无瑕的白被某种恶渐渐晕染出了污斑。 「为了胜负,他们创造了我,为了胜负,他们玩弄我的感情,为了胜负……他们毁了我的家,望城…我的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孩子啊……」阿克劳蒂亚疯狂哭吼,发洩似的摇晃着赤业,「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他们怎能这么对我!赤业你告诉我,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赤业的嘴唇蠕动,却说不出字句。 「我那么爱他们,交付了我的身心,就连灵魂也都被刻满了他们的痕跡,结果……结果这一切…不过是场骗局,是场赛局,我不过是…一个被特别创造出,为了能让他们分出胜负,增加比赛趣味性的…玩具……」玩具,阿克劳蒂亚如此形容自己,因为她找不到更贴近的形容词,连日积压在心里的埋怨与悲伤,随着被毁的家园和被牵连屠戮的子民,从伤痕累累的心壳倾洩而出,愤怒、不甘、怨懟、自嘲、悲伤……各种负面的情绪交织,成了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体会到的情感──恨。 「我恨他们!」张口喷出汹涌的仇恨,曾经有多深爱那两个男人,如今她就有多恨,但她最恨的人……「可我最恨的人……」 哭着哭着,她颓然的松开了他,垂下头颅,盯着自己满是伤痕的双手,饱含悔恨的泪水一滴滴积聚在她的掌心,「我最恨的人,是我。」事到如今,她对他们的爱情,彷彿就像他们之于她的存在,被狠狠刻进她的灵魂,条条纹路轨跡不过都是他们的名,他们说过的话,他们假意奉承的〝爱情〞。 她无法忘怀那夜听见的对话,每分每秒都不禁这么想着,他们说他们在设定她时,分别订下了〝命中注定的恋人〞以及〝致命的吸引力〞两种设定,那么她在这些日子以来,所感受到的怦然心动,情潮爱恋,她心心念念以为的爱情,会不会只是因为设定,而不可抗力,必然產生的情感? 也许,她本不爱他们,只是因为被下了这样的设定,所以不得不爱上而已。 就像他们,不爱她,而已。 「要是能不爱他们就好了……」她哭得悽惨,放任鼻水淌过她的唇珠,嚥进,却冲刷不掉嘴里的半分苦涩,「可为什么…我就连〝不爱〞都做不到?难道就因为那些设定,所以我连放弃的自由都被剥夺吗?我的存在…真的只能为他们而存在吗?」 「如果…没有我,是不是一切就能结束?」是这样没错吧?她的存在,是代表胜负,谁得到她,谁就是比赛的优胜者,那是不是她不在了,这场比赛也就可以结束了?毕竟没有胜利的赛局,一点也没有比下去的意义。 闻言,赤业从惊愕中回神,感觉到心惊胆跳,双手扣上她的肩膀,「阿克劳蒂亚你在胡说什么!」 「既然,我无法选择我的出生,那么至少,我也要选择自己的结局。」语毕,她奋力推倒面前的赤业,起身,腾空飞起。 「阿克劳蒂亚!」赤业赶紧爬起,他虽然足够强大,却不像日冕、月恩那样,能使用所谓的神力,只能用自己的双脚徒步追赶。 眾人曾以为日冕与月恩之所以能使用和阿克劳蒂亚相同的神力,是因为他们是离她血脉最近,第一对被创造而出,所以最为特别的两人,却没想到背后竟隐藏如此险恶丑陋的真相,思及此,赤业内心本就因阿克劳蒂亚与他们最是亲近,而忌恨日冕和月恩两人的心思更是加深到无与伦比浓烈的地步,恨不得可以立即对这两人千刀万剐。 激战到一半的两个男人隐隐感觉到一阵风力波动,仅够看清便越过他们,飞翔而去的倩影,下方平地还有一块红影貌似在急速追赶,不约而同两人停下了攻势,对看一眼,一同朝倩影的方向飞速追去。 世上最辉煌尊贵,没有之一的建筑,阿克劳蒂亚一落地,提起脚步来到那张他们为她而造的,所谓符合她创世神身分的神位宝座,她扯动嘴角,嘲讽的笑起,隐隐一声宛若婴儿的呜鸣声,一隻幼小的白色小兽从椅子后方探出头来,看见女人,本想上前,却因为对方脸上陌生的神情而有些忐忑,阿克劳蒂亚看见稻禾,收起洩漏的负面情绪,弯下身,伸出手,稻禾不安的看了看她,脸上已经没有方才那令牠感到害怕的表情,却也不像平日里的温暖和煦,牠踌躇不前。 阿克劳蒂亚像是明白稻禾的畏惧,唇角微微上扬,露出类似于往常的笑容,却依旧比以前浅淡许多,「稻禾,来。」 听见最敬爱的母神呼唤自己,一溜烟,稻禾便惯性的跑进她的怀中,她没有说话,一下一下的抚摸着牠的背脊,仍然是牠熟悉的力度,因为外头战火连天的纷扰,而感到不安恐惧的心灵也渐渐被抚慰,没多久,稻禾的耳尖一抖,抬起脸仰望抱着自己的她,她的笑意还是淡淡的,一点也不像她原有的热情活力,她弯下腰,放开牠,「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稻禾茫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对自己呵护照料的她为何要牠走,「稻禾你要记住,这世上的一切皆有与自己相生相剋的存在,所谓的永昼或恆夜不过是种执妄。」 「所以,这本是一个无解的局。」那张娇俏的脸庞是森白且水光一片,「只可惜,当局者迷。」语末,她仅有的淡淡笑意也被唏嘘悵然替代。 「稻禾,从今往后,就换你照顾我的孩子们了。」就如曾经的我们带领你认识这个世界,教导你生活的知识一样,总有一天,身为老么的你也会成长,成为新生的他们人生中的导师。 稻禾像是理解的睁圆了眼睛,「去吧!」她推推牠僵住不动的身子,「远离那两个人,只要他们学不会包容共存,迟早这个世界依旧会走向毁灭,但在这之前,你要好好活着,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这个由他们一手创造,后由我一手完整的世界,我深爱的世界。 她听见身后传来声响,稻禾立刻溜到原先躲藏的位置,她偏头看去,是一身血污,好不狼狈的两个男人,「你们,来了。」 日冕和月恩看见侧脸上嘴角的轻蔑,不由自主的眉头微扯,虽然感觉到从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怪异感觉,却是谁也没有开口,她也不在意,转正视线,盯着那张创世神的宝座,「创世神……」一想到这个被眾人冠上,充满崇拜敬仰的尊称是在自己头上,她就忍不住想笑,「我何德何能?」儘管她创造了万物,到头来,也不过是在他们计画中,替这两位真正的神祉佈置好比赛环境的棋子而已。 她放不下对他们的爱,彷彿与生俱来,好似她的存在就只是为了要爱上他们,然后任由他们抢夺一样,所以她不可能不爱他们,只因为这就是她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可她也不愿放下恨,恨为了一己私慾而创造出她这个生命体的他们,恨明知一切是场骗局,还无法阻止爱意的自己。 「我这一生,对你们问心无愧。」她像是呢喃的诉说,「我曾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关怀、柔情、依恋,甚至是……爱,没有参杂一点虚假。 「然而,却因为你们,我愧对了所有人。」愧对了所有真正给予我真心,对我敬仰爱戴的子民。 月恩和日冕不免震住,似乎突然明白过来,对方这阵子抑鬱消沉的原因。 「你们赐予了我爱情,也让我学会了仇恨。」本该身为万物母神,象徵大爱化身的她,终究被仇恨的黑暗浸染。 仇恨,两字不禁令他们感到一丝冷意,好似有种珍贵纯粹的东西即将从他们手中流逝。 「再见了…不,」她终于转过身,红肿,血丝佈满,却丝毫掩盖不了眼里的决绝,「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 「你……」日冕和月恩的心中猛然升起一股不安。 强风骤起,白光乍现,他们一顿,待刺眼过去后,首先看清的画面竟是纤细的身影翩然倒下,「阿克劳蒂亚!」 瞳孔瑟缩,月恩快一步地接住对方,点点萤光从她身上飘散,身体也开始渐渐变得透明,「你做了什么!」日冕大惊失色。 月恩查探对方的状态,剑眉靠拢,「神力本源在消散。」 日冕一怔,身为神祇的他们不像那些被创造出的妖族,虽然脆弱得不堪一击,生命也短暂得勘如螻蚁,而他们的寿命都是与力量本源连结在一起,所以才能拥有与天地同久的永恆生命,然而一旦力量丧失,弱小的妖族还能苟活,甚至拥有所谓的灵魂,即便死亡也有轮回,这是身为创造者的她赠与这些万物生灵的礼物,而他们,儘管被万物视为神祉,可一旦力量枯竭就只能消散于天地间,成为虚无,永不復在。 所谓的神,只有两种下场,永存或泯灭。 现在,这个被万物奉为创世神的她正走在泯灭的道路上,「愣着做什么?还不阻止她!」日冕一把扣住女人的手腕,准备阻止。 「不行,她遣散的力量没有游离,反倒像是……」月恩说到一半,被察觉的事实惊得一顿,「她在匯聚生命体!」 「而且…数量非常庞大。」月恩阴沉下脸色,「她打算一口气復活在这个世界死去的每一个生灵。」 日冕呼吸一窒,瞪向他们怀中的女人,「你给我停下,阿克劳蒂亚,我叫你停下,你听见没有!」怒吼。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月恩毫不怜惜的扣住那因消瘦下去而露出尖锐弧度的下頷,「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们吗!」一向温和的语气也透出刺骨的冰凉。 「就算是死,你也逃不过命运,你永远都只会是我的!」日冕恶狠狠的咆啸,「所以别再做什么愚蠢的行为,给我停下来!」 「即便逃得了一次,你认为你能逃过几次?」月恩残忍一笑,白皙的手腾空握住那点点飘散的萤光,「生生世世,你都只属于我。」他握紧,似乎想抓住,却直接在他手中泯灭光芒化为虚无,眼见如此,本就不悦的情绪更是奔向了愤怒。 一火一冰的语调,截然不同,却蕴含相同蛮横专制。 女人没有理会两个男人,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一点一点飘散的萤光,在她一片死灰绝望的眸中,倒映的微弱萤光就像是残弱的希望。 去吧!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受制约,不被影响的自由活下去。 明显看出女人一心赴死的决绝,男人心中炙烈的怒火也缓缓消停,逐渐锁上眉头,威胁与狰狞也被迟疑与不安取代,「阿…阿克劳蒂亚别闹了,你快停下来,否则你真的会死的。」日冕犹豫的劝说。 「别拿自己的性命与我们置气,有什么不满你可以跟我们直说,这次我们会听你的。」月恩已经感觉不到怀中人儿的温度,忍不住抱得更紧。 好不容易赶至落央宫的赤业气喘吁吁,然而还未踏进,便看见挥散光芒,逐渐成空的女人,「阿克劳蒂亚!」衝上前。 「别碰她!」冷冽的风刃划过,将赤业阻挡在一步之外,日冕冷冷瞪着赤业。 赤业怒火中烧,准备再上前,这次风刃不再只是威吓的从他身前划过,而是将他美丽的脸颊划出一道伤痕,「她是我的。」月恩平日里看似温柔的眼瞳,现在宛若深不见底的深渊,一不小心就会令眼前的人万劫不復。 「凭什么……」双拳死死紧握,赤业咬牙切齿,美目愤恨,「你们根本不爱她!凭什么如此伤害她还佔有她!」 「她本就是为我们而存在。」日冕不像面对女人时表现出人性的温度,面露冰霜冷酷盯着赤业。 「不是!她是我们的母神,这个世界的创世神,是为我们而存在!」赤业咆啸。 「呵,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月恩眼神鄙视的嘲笑道。 「我的确不知道,我压根儿不想了解你们的任何事,但你们以为阿克劳蒂亚不知道吗?你们的利用掠夺,残忍无情,她什么都知道!她根本不想再看见你们!」 心脏紧缩,『再见了…不,再也不见。』 日冕和月恩一同阴沉下脸色,不晓得是谁发出的攻击,亦或者是两个人同时,意图将赤业碎尸万段,倏地,一片辉光抵挡住大部分攻击,儘管如此,赤业仍被波及的往后飞倒,滚地几圈,衣裳破碎,呕出鲜血。 他们认出那片辉光的主人,随即低头看去,不知何时怀中人儿消散的只剩一双眼睛,清澈,波光粼粼,像是世上最悠然澄澈的湖泊,而后,转瞬消逝,成为萤光,消散于空。 「阿克劳蒂亚──」赤业挣扎起身,目眥欲裂的嘶吼。 「呜…。」神位后,小小的白色头颅,因为太过年幼而只有豆大的眼眸充盈着水光,像是咕嚕声的一声呜咽。 赤业愤而战斗,即使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同样拥有神力的他们,曾经的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不能像他们一样使用与阿克劳蒂亚相同的神力,这两个男人与他以及万千后生不同,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她的首创,离她最近,血脉最浓,所以才能一起享用这种特别吗?像是为了证明他们三人才是一体的特别。 曾经的他,非常忌妒日冕和月恩,忌妒他们的强大,忌妒他们对她的肆无忌惮,好像在他们心中,阿克劳蒂亚并不是创造他们,给予他们生命的伟大母神,而是一个单纯的异性。 他崇拜她,爱戴她,他视她为他的一切,他的世界,他的天地,也正因为如此,他更不敢褻瀆她,只敢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她与他们。 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是他们创造了她,而她第一个创造的,是他。 他本该是这世上离她最近的人,拥有同源的血脉,继承她的血rou,他才是那个真正该与她分享一切的人,在他眼中,他们曾经所佔据她身边的那个位置,本该是属于他的。 他,赤业,才是真正与阿克劳蒂亚最贴近的人。 日冕与月恩似乎是看在女人的面子上,并没有痛下杀手,将重伤垂死,再也无法起身反抗攻击的赤业丢在原地,一同离开了落央宫,又隔了好几日,赤业撑起伤痕累累的身子,蹣跚地走出了落央宫,稻禾这才默默地从神位后出来,看着空旷的大厅,一片寂静,若非有地板上的血跡与泪水的痕跡,这就和平常的落央宫一样,毫无差别,毕竟这座落央宫的主人并不是一个喜爱待在室内的人,活泼的她总是喜欢没事拉着别人往外跑,所以宫殿内时常也像现在这般冷清清的,等待主人归来。 然而,这回不同以往,稻禾知道,落央宫的主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牠迈着短小的四肢,踏出落央宫。 曾被血染红的天空缓缓退却了顏色,恢復了蔚蓝,曾被战火席捲,乾涸龟裂的大地渐渐癒合,恢復了绿茵生机,世界的春天来临,万物生机勃发,一切好似都回到毁灭之前。 唯独一区,不知何时,一具具了却性命的尸体化为黄沙,随风漫天,飞舞在空旷残败的废弃望城内,宛如曾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流连不离。 一抹无垢的洁白佇立在湖畔边,凝视倒映天空的湖面,清澈得蔚蓝,波光粼粼,好似一双眼睛,『日冕你别老是板着一张脸,这样很容易吓到人的,你就不能学学月恩多笑笑吗?』一个女人围绕在自己身边,说出来的话却极其不中听,导致他的脸更臭了,见状,女人发觉自己的失言,淘气的吐吐小舌,『我的意思是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的。』讨好的拉拉他的手。 他瞟了她一眼,大手一捞,不客气的将女人拥进怀中,低头狂吻,掠夺她的心神,不让她再想着别的男人,感觉到怀中人儿逐渐软成一摊春水,他才放过她,刚毅冷酷的脸庞终于如她所愿的出现笑容,却很是邪佞,『笑一次,吻一次,如何?』那笑,这话,都将女人原本娇羞的红脸惹得更红了,如同一朵盛开的娇花。 黑袍随着主人的步伐,慢慢拂过草地,衣角沾染上露珠而微湿,微风吹扬部分黑发,他眺望碧草连天,英俊的面容没有表情,似乎在看着什么,也像什么也没看进去,『月恩,今儿个天气真不错对吧?』脑海中最先浮出的,是那张堪比艳阳的笑容。 当时的他们也是躺在像这样的无边草地上,以地为榻,以天为被,『月恩你说,日冕成天老是板着脸,好像不论是谁,他都没放在眼里,是不是很像这颗太阳?不管世界发生什么变化,依旧每天照时东昇西落,唯我独尊的要命。』她表情生动的皱皱鼻子,语带嫌弃埋怨,却像是陷入恋爱中的小女人家娇嗔。 阳光打在席地而躺的女人脸上,因为注视艳阳而瞇起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眉头一扯又恢復平静,翻身而起,覆到女人之上,利用身躯将她与那轮火日阻隔开来,『既然如此,你也别把他放在眼里不就好了吗?』英俊的脸孔是不变的笑容,他盯着那张被阴影覆盖上的容顏,清澈的双眼中不再有那轮烈日,反而倒映出他和他的微笑,粉唇像是被他突然举动吓到的微张,上方的他可以隐约看见乖巧待在牙关后的柔软小舌,素日里温和的眼神莫名晦暗下,『你只要……』渐渐拉近距离的俯下身,『看着我一个人就好了。』看似温柔,却不容拒绝的亲吻。 许久,一抹亮白出现在视界边际,月恩不急不徐的走过去,看见阳光打在那头银发上,熠熠生辉,「准备好了吗?」日冕依旧板着脸,没什么表情。 「嗯。」月恩如往常的勾起不带任何意义的微笑。 他们走进已经被荒废的望城,踏进许久不曾再走入的矗立宫殿,停在即使丧失主人,被尘埃掩埋,依旧光采夺目的神位宝座之前,共同唸出一段冗长艰涩的咒文,银白与暗黑的光线随着伸出的指尖蔓延而出,随着力量的流失,两人的身影渐渐虚空,力量流失的虚弱感令他们很不习惯,却没有一个人停下。 然而,他们的力量即将枯竭,却迟迟凝结不出预想中的成果,还是不行吗?已经消散下身的两人表情更加凝重。 一个人影从他们侧方的柱后出现,眼角发现如血的殷红色,两个男人心中一凛,嘴上的咒语却无法停止,只能略带戒备的盯着本以为偷走一丝神力,早已逃到天涯海角,不知所踪的赤业,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躲在这里。 一身艷红却将神色衬得比以往更加阴沉的赤业缓步上前,他看得出来,这两个男人目前似乎处在无法随意动弹的状态,再看到那已超过半身的消逝,又瞥向银白与暗黑的交融处,好似明白了他们的用意,默默盯着那张空无一人的神位,抬起手,一缕温婉的白光徐徐飘出。 那是……,身为创造者的日冕和月恩立刻就认出那属于阿克劳蒂亚的神力,没想到那日阿克劳蒂亚消散前,从他们手中救下赤业,会连带一缕神力被他吸收,他不愧为最接近阿克劳蒂亚的血脉之人,两者的亲融度之高。 在白光的加入之下,银白与暗黑融合得更加顺利,逐渐变成了一个圆形的光球,念念有词的咒文语毕,月恩和日冕仅剩肩部以上,看见对方惨白的脸色,不约而同互相露出嘲弄的笑意,儘管自己也肯定好不到哪去。 两人又一同转回视线,看向那颗光球,从第一次决定这场赛事,因而创造出一个生命体,当时他们那比起蔑视万物相对较好,却也只是将她看待为玩物的目光,如今变得有些复杂,谈不上什么至关重要,更别说是爱情,非她不可也不过只是因为她是这场胜负的关键而已,然而一想到那最后决绝的再也不见,他们波澜不惊的心也莫名起了点点涟漪。 那是他们不曾有过的感觉,有点微妙。 「她……」赤业不确定的开口,「之后会变得怎么样?」 面对补上临门一脚的赤业,日冕和月恩心情不错的开口解释,「她由我们所创,当初为了怕她太弱,经不起我们赛事的强度,所以除了既有的设定外,我们也给予了她不亚于我们的力量,以确保寿命的悠久。」可以说是,他和月恩亲手创造了一个足以与他们旗鼓相当的神,日冕说道。 「不过她自行遣散力量后,本该消散于天地间,如今却被我们强行凝聚,而且还是得靠你体内那缕属于她的残存神力才得以成功,我和日冕的力量只能全数封印在她体内,确保她的那缕神力不再消散,继续孵化成为新的生命。」月恩说。 「也因为如此,她除了重活,也不再能获得其他力量。」光是为了不让她完全消失于天地间,他和月恩已经竭尽全力,「所以大概会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存在吧!估计会比你们妖族还弱。」日冕给出最有可能的推测,月恩没有反驳的点点头。 虽然他们也有疑虑,如此一来那个女人恐怕会极容易香消玉殞,然而他们却从没想过就此结束这场比赛,或者再造一个全新的生命体,执拗的选择强制凝聚对方本该消散于天地的游离神力,为了增加成功率,他们还特地选择了对方消逝前的地点,没想到最后还是得靠她为解救赤业得以留存的自身神力。 「没关係……只要…她还在就好。」赤业苦涩的说,他本以为他将永远失去她,结果现在还有机会再见,他已经不再多求什么。 他们没有人再说话,只是一同看着那颗光球,各怀心思,「下回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日冕勾起张狂至极的笑容。 「彼此彼此。」月恩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他们都知道,比赛将会变得更加艰难,因为接下来,他们得先找到她,但那又怎么样?所谓的困难,不就是挑战吗?也为这场比赛增添了更多的趣味性。 他们各持着最后一缕神力成为自己后世的灵魂根基,把灵魂雕刻成自己所需的模样,更对其设下暗示,以便未来的自己能保有更大的优势。 赤业看着那黑那白飘散无踪,目送光球的离去,他知道,他们的比赛还没结束,想起女人最后对他倾诉的爱恨,痛恨着无法护她周全,只能在一旁看着的自己。 他想,他不能再只是默默守候,抑或只是等待她的归来。 他要证明,他不该只是站在她身后,而是能站在她的身旁,那原就属于他的位置。 他才是真正离她最近的人。 赤业没有选择利用偷窃而来的神力增强自己的力量,而是配合阿克劳蒂亚残存的力量,创造出新的种族,并在谋划完所有的事情以后,捏着最后一丝的阿克劳蒂亚神力,为自己的灵魂留下无法抹灭的印记。 至此,这场比赛不过只是中场休息,大地开始修身养息,生命也努力成长茁壮,曾被毁于一旦的世界再次生生不息,迎来万物繁荣。 事件中的角色深深的沉睡着,静待身为关键人物的她的重生甦醒,静待比赛开始的哨声再次响起,而在悠久的时间洪流中,事件成了传说,传说又成了睡前故事,流传百世。 既然你我拥有致命的吸引力,那么我将保存智慧,以便在茫茫人海中,第一眼就能辨识出你。──月恩 既然你我身为命中註定的恋人,那么我会继承体格,好让我在万千世界中,能第一时间找到你。──日冕 我不如夜拥有绝顶的智慧,或者是如日般最强壮的体格,我能留下的,只有最深沉的爱情,也会将这份爱传承下去,世世代代爱上脆弱易碎的你,成为你的力量,护你周全。──赤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