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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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华佗妙手回春。你用中饭的时候,负责监视郭嘉的蛾使便传来了病人已苏醒的消息。只是这人一吃完特意为他准备的药膳,便开始说没有烟酒他就会死之类的胡话,而后又胡搅蛮缠地说一定要在死前见广陵王一面,不然他会死不瞑目的。 你冷笑一声,收起了给郭嘉些不那么伤身的米酒解酒瘾的想法,通过心纸君对蛾使说把加大了安神药剂量的药汤给他灌下去就行,不必理会他的其它要求。 也许昨晚的事还是对你产生了些许的影响,你没有立刻让人将郭嘉挪回先前的小院或者地牢,而是任由他睡在了你很少会让外人进入的卧房。虽然你并未在里面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是你孤独的自留地,是难得的能让你暂时放松地独处的地方,你不希望有心怀鬼胎的人留宿——虽然你昨晚还是鬼使神差地带着郭嘉回来了,但主因是他是昏迷着的,你对他产生的情欲也未因为一次房事而消失,反而有些食髓知味。 你有些困惑。那副病弱的身子虽不至于丑陋,但也算不得很美,至少和你以前睡过的男人比起来是如此。尽管上面还残留着在辟雍学习射御时的痕迹,可论起形体与线条之美却是远不如有坚持练武的健康人的。 但当你的手覆在他的身躯或咽喉上、感受着透过薄薄的皮rou从他的体内传到你手上的颤抖的时候,听到他止不住的咳声和压抑的呻吟的时候,从背后紧紧抱着昏死过去的他的时候,你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此前未遇见过的奇特的美,仿佛转瞬即逝的盛昙花。虽然你早晨才看见那个人还活生生地躺在你身旁,但你有一种他很快就会凋谢死去的错觉。你很贪婪,你有些想留住那份属于活物的美,却也不在意自己亲自加速他的凋零,见证死亡的美。 你感觉你似乎怀念着郭嘉主动拉开中衣,将自己展示给你的模样。你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满嘴疯话,醉成了一滩烂泥;还有在那个令你印象深刻的夜晚,虚弱的文士在刀光剑影中平静地说出搅动天下的疯狂话语……记忆中不带情欲的一切逐渐被昨天主动引诱你的艳鬼染上了暧昧的色彩,连之后带着杀意的擒拿好像都混入了一丝缠绵。 你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你产生的这些情感,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吗?他这么确定仇怨、爱欲与忌惮,在带着情色的试探与猜忌中,一定能混合成他想要的样子吗? 你这么猜测着,却又想起了与郭嘉在梁东的山顶上的谈话。他当时的语气难得少了几分轻佻,看向你的眼神中仍带着笑意,却并非平时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轻藐意味。 “而我的愿望,是看见真正的英雄。” 郭嘉的那双笑眼,好像穿过了记忆,直直地注视着现在的你。 你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烦躁,你该好好考虑怎么处理郭嘉了。 你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开始僵硬的身体——“一直坐着会长痔疮的!”,你想起了华佗的话,哑然失笑——你走到放在角落的火炉前,将潜伏在邺城的蜂使送来的密信投入其中。 火舌舐上纸页,并迅速扩张。发黄的纸张不断在火焰的侵蚀下皱缩,很快就被燎成一团颜色与其上的墨水无异的焦炭,表面有橙红的火星若隐若现。 近日,曹cao遣人秘密搜寻失踪的郭嘉。 8. 杨修的心纸君已经在你的几案上放了几乎一下午了。它不时抛接着纸做的骰子,又试图爬上你握笔的手,被你轻轻揪下来后就对你怒目而视,跑到一边生闷气去了。但没过一会儿,它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你的视线范围内,躲到堆积的牒牍后探头探脑,一副想跟你和好却又放不下面子的模样。 看着活跃的心纸君,你的耳边几乎出现了他的主人喋喋不休地要你陪他玩博戏的幻听。 因为心烦,你中午没能睡着。你在榻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能让你平静地休息一会儿的姿势。你放弃了,起身翻找出杨修的心纸君后便坐到了办公的几案前,拿着笔与它大眼瞪小眼。 按你和杨修的关系,你并不需要太过斟酌信中的措辞,直接告知他郭嘉被你控制住了就足够了。可你却迟迟下不了笔。 你没有把心纸君收起来,而是任由它在几案上玩,偶尔对你的工作进度造成小小的阻碍。你一边处理文书,一边等待着自己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也许是下午,也许是晚上。这一天还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郭嘉的病不算轻——你不太想承认病情的恶化是你昨晚的暴力造成的——如果不服药,他只会更加虚弱,一次受风都能让他病得下不了榻;但若是吃了药,至少接下来的数天内,他都得意识混沌地长时间在榻上休息,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在他恢复前,你都可以思考该如何处置他。但无论如何,你认为自己最终还是会找个由头杀了他,或者借着别人的手杀了他。 一切都似假还真。也许搜捕的行动只是他们君臣取信于你的障眼法,也许郭嘉真的再一次背叛了又一个主公。郭嘉在愿意辅佐的时候自然是好用的,只是他心中自有一套对主君的评判标准。或许他现在的确把你当成他想看到的英雌,但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你又会使他失望。这个时候,他会去寻找新的英雌或英雄,而自以为是地错信了他的你,则会被他推着走向成为磨刀石、成为恶兽的毁灭之路,你亲近和信任的朋友与下属也会被一同裹挟。 你把杨修的心纸君从竹木简后拎出,放进了腰间的佩囊中。 9. 你以为郭嘉就算要折腾,也得是明天的事。但刚到戌时,你就收到了睡醒了的郭嘉要来见你的消息。你要是想阻止他,他是出不了房间的,但你好奇他的目的,便随他去了。 正好作为饭后的余兴节目,你在心中冷笑。但或许更有可能的结果是你被气得消化不良。 因为用了步辇,郭嘉没有在路上耽搁多久。只是他比昨天早上那会儿更加虚弱了,若非不知是谁给了他一根拐杖,他恐怕只能被人搀扶着走进来。 你看见他时,他开始轻轻咳嗽,脚步也比之前更不稳了,仿佛随时会倒下去。但你端坐在几案后,完全没有起身扶他、当个礼贤下士的主君的意思,只是静静打量着他身上配色与式样和昨日相近,但明显是另一套的衣装。 他中午睡下前,非常自来熟地让蛾使去客栈将他的行李拿过来。得到你的准许后,蛾使带人取回了几只不大的箱子,顺便替郭嘉结了账。客栈老板说他昨日清晨刚乘马车来到,沐浴后就匆匆出门了。 会去客栈多半是因为歌楼那时还没开门,你腹诽道。 箱子里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只有几套衣物和用精致的小盒子装着的亡郎香以及香云草,连书都没有一卷。和袁基那逃亡时也装了三马车的书比起来,简直不像个文士的行李。鸢部的人细细检查了数遍,拆下了箱子和盒子的每一个细小的零件,连木板都被破开看里面是否有夹层,却未找到任何机关。 郭嘉慢慢地走近你。行动间,他没有好好穿着的外氅又往下滑了一些,露出一截白净的膀子。 “既已能下榻,看来是身体恢复了不少,想来本王不日就能送别奉孝了。”你淡淡道。 “哎呀,殿下真是狠心,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未消退,就不想见我了。” 说话间,郭嘉终于走到了你的身旁。他先是用拐杖撑着坐了下来,又将其推到一旁,人则靠到了你的肩上。拐杖砸到地板上的声响令你眉心一跳。 “呼……头好晕,让我靠着你歇一会儿吧……” 郭嘉有气无力地说。他似乎虚弱得连靠在你身上都费劲,你正想把他撕下来,却见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滑到了地上,脑袋还磕到了木质坐具的边缘,发出清脆的一声“咚”。 是颗好头,你想道。 他蜷卧在你的腿旁,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未束起的长发散落在地,仿佛浮在水面上的藻类。宽大的外氅形成层层叠叠的褶皱,像一朵花瓣繁复的盛开的花。从你的角度看,他中衣下已经开始转为青紫色的淤伤若隐若现。你取下手套后将手放在了他的脸上,摸到了一片柔软的冰冷。病弱之人的体温本就偏低,郭嘉又在未愈时执意离开燃着暖炉的室内来找你。虽有步辇代步,但早春的晚间寒风料峭,他又衣着单薄,多少还是受了寒。 习武之人本就比常人更易适应不同的天气,你又在温暖的书房中待了许久,不止是手,你的全身都非常暖和,甚至隐隐有出汗的迹象。郭嘉颤抖着将脸紧紧贴在你的手掌上。他似乎还想抬手将你的手按得近些,再近些,但是他的身体蜷缩着,本能地想要尽量保持体温。 你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鬓角,有意无意地扫过太阳xue。“奉孝的把戏用旧了,这一套我昨天才看过。” 他没有回应你。不知是这次的痛楚大到他连话都说不出,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会多少消磨掉你本就不多的恻隐。 你会为了试探而故意侮辱他人,但眼下这种折辱是不必要的。行为如何暂且不论,拥有才能的名士是值得以礼相待的。虽然你不会给郭嘉什么盛大的死亡,但他既然落到了你手里,那就至少得死得对你有意义——比如给杨氏作了人情再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意义地慢慢在你脚边咽气,甚至无法让你得到些许的快慰,只有浓重的无趣。 你站了起来,俯身看了在你抽出手后战栗得越发厉害、表情也变成了你不熟悉的茫然中混杂着恐惧的郭嘉一会儿,将他抱了起来。他开始变得平静。 像是被魇住了。你想着,顺手掂了掂郭嘉。你抱他快抱得熟悉他的重量了,这份与身高不符的、被积年病痛蛀空了内里的轻盈。 你快步走到屏风后的矮榻前将郭嘉放下。他无力的手抓住了你的衣角,但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本人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你可以轻易地拉下这只手,不用担心因为太用力而折了它。 但你没有。你坐到榻边注视着郭嘉,突然注意到他的上身有一处怪异的地方。 他这种看起来没人伺候就活不下去的人也会自己穿衣服?只是衣襟的方向错了,成了左衽,不过这倒是与一看便是早亡之相的他相配。要是哪天死在歌楼里了,可以直接下葬,连寿衣都不用换。 你从佩囊中找出阿蝉的心纸君,让她叫人把医官召来。踌躇片刻后,你不情不愿地说再让厨房煮碗加补气药的姜汤。 “你待我可真好。” 郭嘉不知何时已恢复了神智,又变回了那副你熟悉的眉目含笑的模样,正偏着头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