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门都进不去,是郎君无能还是嫌人家丢脸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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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势渐渐小了,原本密集的间隔逐渐变得疏落起来,在周围白雪铺成的大片惨淡的颜色衬托下,杨清樽弯腰从车厢内探出身子,呼出的白气尤为显眼,乌发云鬓像是山水写意上的一点墨痕,投入到白茫茫的空地里。 许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杨清樽手法并不熟练,连挽好的发髻松垮垮的,上头插嵌上去的珠翠步摇簪得并不稳固,只见他扶着自己的额角,一边要当心发髻因为动作散乱,一边还要维持着端淑的姿态信步下车来。 皓颈欣长如玉藕,下车时的步摇玉穗虽拍打间显得局促,但整体称得上是雅态静仪。 杨断梦在见到他从马车里出来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了,缓过神来暗自肯定自己先前让杨清樽伴作夜度娘的决定。 杨清樽脸皮薄,被他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看就恼了起来,用在箱子里带出来的团扇遮住半张脸小声骂道: “什么烂人想出来的烂法子,快进去吧,在门口丢人现眼吗……” 杨断梦没有同他顶嘴,而是走上前去替他将鬓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重新别到了耳后,然后随即抽下了固定着螺髻的最重要的那一根发簪,满头青丝直接散落了下来。 好歹是在人家家门前,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杨清樽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也不顾如今是伴作了夜度娘,直接动了全身的力气将人推开,又害怕地朝杨府门口望去,意识到没人发现后才赶紧拿团扇遮住半边脸扯着杨断梦斥道: “你突然间发什么疯?” “怕什么,五杨府的人忙着瞒住窃宝的消息,还要准备张罗起来今日的晚宴,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总不能临时挨家挨户去说今晚不办了,不说掉面子,陛下还得来呢,总不能把陛下堵路上。” 杨清樽简直想捂他的嘴,如今娘娘盛宠,在五杨宅前明目张胆地说这话,是嫌官身太牢了吗? 杨断梦倒是无所谓,牵过杨清樽的手把人带回车厢里,按在身旁坐好,自顾自地用手上的发簪勾过他的一缕青丝,再同另一边拢过来的一把头发勾缠在一起,最后将发簪转了个弯,一个比刚才更加稳端的盘云螺髻就挽好了。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杨清樽甚至没来得及反驳什么。 杨断梦的动作也很老练,挽髻的动作丝毫没有扯疼他,但是杨清樽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于是嘴上不饶人道: “杨中书会的挺多,不像我,只会现学现卖,被人赶鸭子上架。若不是在家中见母亲身边的女使替她挽过发,怕是得贻笑大方了——” “你这是,吃醋了?”杨断梦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一脸揶揄地望向他。 杨清樽不搭理他的调笑,只是在顺口说出“母亲”二字时神色僵硬了一下。 杨断梦察觉到他神色的不对劲,于是关切道:“怎么了?” 杨清樽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将他推开。于是杨断梦猜可能是因为提及到了杨清樽的母亲。 昔年两人同在书院读书进学时,杨断梦是同杨夫人见过的,那会杨断梦还不叫杨断梦,而是叫师怀陵。 杨夫人身体不是很好,但每次学假结束却总会跟着书童一同送杨清樽来,但因为病症见不得风,送归送,也只是坐在车厢里目送杨清樽远去。 彼时师怀陵就住杨清樽隔壁,杨夫人带什么东西总会想到他,也给他带一份。 杨清樽年少失怙,全靠杨夫人一人守住了杨父的家业,趁着杨父还未出灵,于公拉着年幼的杨清樽在族中耆老面前,证了长房嫡子的身份,依着名分领了家族产业。 于私又以自己孤儿寡母的处境,哭棺至恸绝,让前来作祭的宾客都知晓了长房的情状,日后在情理上若是被欺负了也有人说话。 要说最令师怀陵佩服的还是杨夫人的舍得,曾经十四岁的杨清樽假装摔了一跤手擦破了皮,没法接着抄书,于是来十七岁的师怀陵房门前,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博同情,想人骗来帮自己抄。 已经躺下了的师怀陵听着外面不开门就不停下的响动,只能皱着眉套上鞋袜去顺了杨清樽的意,然后第一眼就看穿了杨清樽骗人把戏。 于是他也哄得杨清樽把要抄的书搬到自己房里来,结果杨清樽搬来搬去好一阵,面对的是师怀陵冷酷无情丢过来的一支笔,只听他说:“那你就左手抄,抄不完我就告诉张老先生你半夜干扰同窗。” “你!”杨清樽举起那只包满了纱布滴了几点朱砂的右手,指着师怀陵的鼻子一下子不知道骂些什么。 师怀陵挑了挑眉梢,道:“看来杨小少爷的右手是好的,还能握拳,那你今晚要是抄不完,过几天你娘来了,我把你骗人的事也一起告诉她——” “我自己抄,你就此闭嘴。” 杨清樽算彻底被师怀陵拿捏住了,但是笔墨书卷好歹是自己辛辛苦苦搬过来的。杨清樽也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占了师怀陵原本读书的位置就开始誊写起《左传》来。 抄得久了他实在犯困,迷胧着眼昏昏欲睡,冷不防地就将一滴墨洇了满张快要抄完的卷纸,等到他感受到笔杆子掉在手背上的凉意才瞬间清醒过来。 紧接着就是哀嚎加委屈:“我都快要抄完了……” 本来就浅眠的师怀陵被他吵得有些烦,起身下榻拍拍杨清樽的后腰示意他赶紧让位到一边去,自己坐了下来,执笔问道:“刚才听你窸窸窣窣的动静想来抄了差不多有十来章了,还差多少?”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杨清樽虽然被赶了,但那张不饶人的嘴里还是没蹦出一句骂师怀陵的话来,只是咬了咬唇道:“把这张算上的话,还有二十来卷……” 行,看来张老先生这次很生气。 师怀陵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一边将那张杨清樽还想算上的废纸叠起来用来等会吸墨,一边铺好了新纸,说道:“我可以替你抄,但是你现在不能睡,抄累了就去对面压着样书。” “谢谢怀陵师兄~” 杨清樽得逞后便很听话地坐到一旁压着要抄的样本了,但也就只乖觉了一会儿,他打量着师怀陵抄书时的认真神情问道:“阿棽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被罚吗?” “你不说我就不问。”师怀陵边说边写,一心二用却没出错。 “先生罚我,是因为我拿河中杨氏的名头在书院里打压冯家和陶家。” 师怀陵闻言搁下笔,抬眼略带些严肃地望向他。 杨清樽被他盯得有些发怵,左右没人,也就散了性子趴在案上,伸手去摸那桌案上的灯座,闷闷道:“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对付冯大和陶二那种小人,就是要用这种会让他们怕的法子才行,小人畏威而不记德,先生虽然罚我,但是我心里是不认的……” 知他心里有轻重,师怀陵也没过多责难他,反倒失笑问道:“冯家大郎和陶二怎么惹你了?” 杨清樽见他没生气,甚至还接着帮自己抄书,原本只敢摸灯台分散注意力的手也握起拳头来,坐得离师怀陵更近了些,气愤道:“不是我,是他们自己不用功,还老在背后编排你!” “我不在乎这些,你不必为我出头的。”师怀陵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杨清樽不依,拧着眉毛骂道:“没本事就是没本事,真要有本事也不会成天斗鸡遛狗了,况且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拿河中杨氏让他们闭嘴的。他们第一次被我撞见的时候就挨过我的骂了……” “喔,那我该夸你好厉害?”师怀陵面对杨清樽的话头也不抬。 “不厉害……”杨清樽知道对方是在说反话,看着他帮自己抄书的手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我从最后一卷抄起吧,我看过的都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样书我给你用多余的镇纸压着,我自己也抄。” “这本来就是你要自己抄的。”师怀陵提醒道。 杨清樽撇了撇嘴,随即破罐子破摔道:“那谁让你对我好嘛……” 师怀陵停了下来,然后面不改色地将笔递给他。 杨清樽赶紧摇头:“我不接,我不打扰你了,我抄我的!” 说罢他像是不放心似的抬头瞅了师怀陵一眼,添了一句:“你不许把这件事告诉我母亲” “可以。”年少的师怀陵从没骗过他,也就在六年后迫不得已骗了杨清樽一次。 但是年少时期的杨清樽是闲不下来的,没抄几笔就去无聊到挑烛花玩了,边玩边又要同师怀陵讲话: “母亲说过,于公于私,只做了表面的功夫并不算牢靠,要日久天长地安生日子,还是要些实际的手段” “比如?”师怀陵做事的效率很快,在换纸的间隙随意搭着杨清樽的话腔。 “唔,比如当年母亲虽然带着我卖惨保下了家业,但是实际上后面母亲每年会以还恩的形式送给其他几房好些东西。所以他们现在很多事情上会让着我们这一房。” “但是如果触及到河中杨氏的核心利益,就不会是这样的情景了,还是得等我考了功名回去,而且有了功名和官职之后,母亲在人情世故上也不会这么累了。” “所以这就是你故意说自己手摔伤了,让我帮你抄书的理由?” “不是!师怀陵,你真的很烦人——” “那你自己抄。” “对不住,我错了,阿棽帮帮我,谢谢你,抄完全卷我宁愿直接断手……” “啧,那你安分点坐好,烛花挑得人眼睛疼。” 思绪回笼,杨清樽已经再次下了车,正同赶来的随侍说着什么,随侍显然是被他这身打扮吓到了,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来,杨清樽用扇掩面,却伸手以兄弟间的姿态拍了拍随侍的肩膀,交代了几句话后让他和车夫一起回去。 主仆情深的场面在这种特定装束下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看得杨断梦眼角一抽一抽的,遂别过脸去不忍直视。 杨清樽回过头就看到杨断梦这副见鬼的样子,挑了挑眉,没好气道: “不是杨中书想我这么穿吗?杨淙是河中杨氏旁系的家生子,我同他一块长大,你在书院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六年过去,不记得啦?” 杨断梦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杨清樽见状嘴角一抽,悄悄提了口气,故意捏着嗓子道: “诶呀郎君~不是说好的点了人家元宵赴宴的嘛~怎么如今连门都进不去,是郎君无能还是嫌弃人家丢脸面呀?” 杨断梦一直都觉得杨清樽男生女相的样貌很漂亮,不管是年少时期的稚嫩青涩,还是后来长开后的琼枝玉貌,或者是如今这副换了装束的乌云香鬓,都称得上是形神俱佳的清冷美人,但是配上这一矫揉造作的嗓子还是没忍住咳岔气了,认栽道: “是郎君无能,别折磨我了”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