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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记得那年在火车上遇到老杨时仅仅一番对话就油然而生的那种惊喜。就像发现一块珍稀的宝石,世人只能看到他外面生满淤泥癞藓粗糙又硌手的表象,她却能透过那灰扑扑脏兮兮的石皮看到深处绚烂闪耀仿若星辰般的璀璨光色。那种清晰地知道自己捡了大漏的幸运与窃喜。小电驴嗖地钻进小区,轻车熟路在小卖铺前停了停,按了下喇叭,里头就啪嗒啪嗒跑出来一个短发贴头皮身穿背心热裤的女孩子,笑眯眯递上只奶油冰棍,还很贴心地帮忙掰开包装袋裹在木棍上,免得脏了手:“杨教授!俞医生!今天回来得很早啊!”俞雅跟她打了个招呼,顺手接过冰棍,杨禾溪冲她点头笑了笑,小电炉就嘟嘟地开走了,轻便又灵活的一个摆尾开进停车棚。他拔下车钥匙放进口袋,先把俞雅的包背到肩上,然后弯腰取下挂在车兜上的菜蔬果rou,大袋小袋地往单元楼里走,俞雅亦步亦趋走在他后面。“今天有点迟啊,”俞雅啃着冰棍含糊不清地说,“不是只有上午有课吗?”她的号子有时候上午看不完,就得下午加班,但老杨素来准时,本来说好中午接她回来吃饭的,结果放了她鸽子。不过医院食堂的菜色向来不错,在食堂多混一餐也没啥。“去出版社催稿费了。”杨禾溪笑了下,显然到手的报酬叫他觉得很满意,“然后去专卖店给你定了盒口红。”这厮直男审美,从来分不清某些颜色之间的差异到底在哪里,但瞧着又哪都好看,所以他给老婆买口红从来论盒不论支。俞雅扬了扬眉:“你个坑王还好意思去催稿费。没被老陈提刀砍死算不错了。”老杨主职大学教授,副业写恐怖,还挺有名气,老陈是他的编辑——自从老杨分到他手上,催稿催得已经秃了头,年纪轻轻已经步入早衰者行列。每次临近截稿底线,就是他癫狂的时候,谁让一个不小心老杨就能拿着采风的理由消失得无影无踪,偏偏这理由还挺正当,因为他确实需要经常出差!作为一个民俗学的教授,老有课题需要他带着学生天南地北跑。“正当收益,为什么不能催。”他还理直气壮。“所以这个月的稿子能交差了么?”俞雅笑眼盈盈,“竟然敢跑到老陈面前晃悠,胆儿肥了都。”自个儿老公的连载她从来不看,因为她深知这厮的尿性,一个月交一次稿,他能放飞自我二十五天,剩下五天才开始抓着头皮伏案码字。看惯老陈上天入地使尽手段催稿的戏码之后,就绝对不会想不开去追这厮的连载。“我有没有写稿他心里没点数吗?”杨禾溪正色道。俞雅笑嘻嘻伸出只手来挠他痒痒。老杨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快走两步按开电梯闪进去。百来平的房子,并不算大,但只隔出了二室一厅这就显得地方宽敞了。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书房是俞雅用的,她喜欢安静的工作环境,而老杨正好相反,他工作从来喜欢一心两用,需要开着电视或者广播才会有灵感,于是把客厅当做书房——两人在这里住了十年——可见,十年前两人装修新房时就没有把儿童房纳入图纸的打算。说来惭愧,俞雅做的是专治不孕不育的行当,自己却没有怀孕生子的打算。繁衍生息的本能在她身上呈缺失状态,她一来不需要从养小孩中寻找做母亲的成就感,二来也不想要一个小孩打破如今的生活状态,所以说不生就不生。老杨又素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他从不存款,毫无理财计划,有钱潇洒,没钱躺尸,因为正经工作还需要天南地北到处跑做民俗考察,只能确保自己跟自己的学生不饿死,时不时还需要老婆接济……与其做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他情愿自己没孩子。少来夫妻老来伴,跟俞雅在一起,就这么一辈子哪里不好了。没办法,老杨只有在手头紧的时候才会想要去奋发图强。作为一个畅销书家,写什么都有脑残粉捧场,来钱来得太容易,根本没法让他产生对钱的足够重视。所以他的手指就相当松。写书赚钱,挥霍,继续写书,继续挥霍,形成恶性循环。因为总有稿酬一时到不了账而他的指缝间已经漏下去一片汪洋大泽的时候,他就只能跪求老婆包养。俞雅作为一个医生,又不出去赚外快,医院那点死工资当然不算什么。但她当年读书时赶着个好机会,同门师兄办了个医药公司,一切即将步入正轨的时候资金出现漏洞,还挺大的,俞雅帮忙给填上窟窿也拿到了一定的股份。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因为她后来每年拿到的分红足以叫她在如今吊儿郎当的工作外还保持高物质水平的消费,顺便还能包养下又一次陷入一贫如洗状态的老杨同志。杨禾溪本人吃软饭吃得相当自在,不但自在还有点得意。能娶到俞雅这样的老婆他这辈子算是已经走到巅峰,从那时起听到的闲话已经能在他的耳朵边堆出茧来,人家的羡慕嫉妒恨在他那里根本不痛不痒,毕竟在他看来,就算吃软饭也是他有本事才吃得起,多棒。进厨房处理晚饭的食材前,先把水果洗了洗,切块的切块,取蒂的取蒂,端着果盘放到客厅,给摊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老婆享用。然后回水槽前给鲤鱼开膛破肚,起油锅炸到酥脆,rou骨头洗净焯水,放调料进炖锅熬煮,洗菜剥豆,剪虾剁rou,忙得热火朝天。有些事真是说不准,结婚的时候他发了誓要把老婆养得白白胖胖,然而厨艺都锻炼得炉火纯青了,这些年里却光他在胖,俞雅当年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吃饭的时候他手机在茶几上响个没完,只能过去看了眼,看完只能拎着去阳台接电话。回来手机朝下在桌上一搁,脸色发臭:“晚上我去大姑家一趟。”俞雅跟他对视了一眼,嘴巴里的大虾嚼了两下咽下去:“哦。”她神色淡淡,“我就不去了。”杨禾溪点点头,知道她性子,这种麻烦事从不凑上去,亲戚朋友间的礼尚往来有时候避不过去会给点面子,但这种闹了又闹吵了又吵折腾得所有人都没个太平的麻烦,事实上连他这种没关系无所谓你看着办的佛系大佬都觉得烦。“简直闹个没完了。”他叹口气,给老婆舀汤,“什么时候能离了我买鞭炮放个痛。”然而这年头全是劝和不劝离的,就那俩作精,闹得厉害的时候恨不得拿把菜刀把全家给剁了,一起死了算,闹完了抱头痛哭,又觉得那些劝自己离婚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全不是什么好人。就这样的还能怎么着?敢情就他里外不是人?俞雅拿湿巾擦了擦手:“在旁边看个热闹好了,千万别插手。”老杨翻个白眼:“别担心我的生存智慧。”俞雅感慨:“都是那么幸福的人,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