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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不到?索性留下休养。 探望完毕,邵咸尊延耿照入房,两人缘悭数度,此际终于能好好交谈。 “家主将宝刀借我,不意毁损,实是万分的对不住。”耿照起身整襟,长揖到地,却无赧然退缩之色,肃然道:“但我今日前来,却要厚着脸皮,向家主再借藏锋,而且这回,同样无法保证能完整归还;若不幸毁了宝刀,在此先向家主赔罪,此非在下所愿。” 问人借东西,哪有这样说的?邻室榻上的邵三爷不顾伤势,运功竖耳,听了个一清二楚,内创险险爆发。 他禁不住侄女哀求,若兄长追究毁刀之责,定帮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不不不,叔叔胡说什么呢?我们家芊芊又不想嫁,怎会看上乌漆抹黑的乡下小子?是朋友,叔叔一定想办法,帮你的“好——朋——友——”逃过一劫,好不? “他……又没有乌漆抹黑,只是……只是有点黑而已。” 羞得跺脚跑开之前,芊芊不忘小声辩解,看着叔叔促狭得逞的笑脸,意识到这是个更大的圈套,捧着红柿般的guntang小脸逃了开去,整天都不和他说话。 邵咸尊的反应,却非如弟弟预期的那样恼怒,听罢狂言,淡淡一笑,信手解开桌上的锦缎包袱,藏锋簇新的乌檀木鞘光滑润泽,耿照毋须取握,掌中便重又忆起刀柄的绝佳握感。 他听老胡说,藏锋柄鞘在激战中为豺狗所毁,算算时日,要请巧手匠人配副新的,兴许赶了些,应是青锋照备有替换的料件,家主派人由花石津取来,稍事修整后便能重新组装。 “兵刃在此,随时能借出。” 当今的东海正道人抬起眼帘,刹那间,耿照只觉他眸中精光锐不可当,毫不逊于萧老台丞,且较莲台对战时更锋利逼人,几欲透颅而出。 “只是我须问清楚,此器欲借何人?是镇东将军麾下武胆,还是……总领邪派七玄、横空出世的魔头?” 第二二七折、君问归期,水夜轳音 若在半年前,即使身负碧火神功、夺舍大法、化骊珠等不世绝传,这挟着凝锐精芒的注视,亦足以令耿照感应危机,本能发动功体,不受控制地做出什么失礼之举。 但少年已不同以往,神色自若。“家主此问,若在岳宸风身上,便只有一个答案,两者并无区别。”从怀里拿出一束纸片,呈交邵咸尊。 其上概略说明了岳宸风对五帝窟、五绝庄的种种作为,理路清晰,字迹娟秀,盖出自绮鸳手笔。邵咸尊对岳宸风并不陌生,岳宸风以将军特使身份,往花石津布达四府竞锋一事,才促成了邵三爷访流影城、赠“正气”拉拢横疏影,可见威胁之甚。 邵咸尊细细读完,翻来覆去检查了会儿,笑道:“无有镇府用印。”耿照从容道:“草莽之事,敢伤将军清明?呈交将军的正式文书里,自是有印的,已然收档存查,等闲不得携出。” 邵咸尊此问,探的是将军的态度。而耿照之答,则点出将军“意在结果不问细节”的默许态度。 青锋照不以情搜见着,邵咸尊在他到访之前,便已知七玄盟主一事,其来源只能有一处,即是染红霞。 染红霞返回越浦后,按计画替耿照担任说客,赤炼堂非是善类,上回她与耿照联袂闯风火连环坞的梁子还未摆平,料想没什么说服力,怕是白饶;水月停轩的旗舰“映月”早已离港,航返断肠湖,染红霞素知师姐对耿郎的态度,毋须于此际直面相对,她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观海天门有胡大爷,奇宫韩宫主那厢,耿郎比自己说得上话……思来想去,该先行拜会邵家主才是。 而邵咸尊并未拒见耿照,已说明了态度,起码愿意一谈。耿照心思通透,未被乍听险极的诘问唬住。 邵咸尊交还纸片,沉默片刻,忽然露出微笑,拈须道: “二掌院极言七玄众高手,无不对典卫大人心悦诚服,愿受大人节制,从此与正道修好,我本不能信。今日与大人一晤,始信了八九成,大人不惟武艺精进,足以慑服群雄,言语气度,更是令人心折。 “冤家宜解不宜结,七玄之中,亦不乏嵚崎磊落之人,邵某闻名既久,很是佩服。七玄若能放下宿怨,行正道事,青锋照愿开中门,与诸同道饮杯水酒,共谋大利。” 耿照起身整襟,长揖到地。“家主胸怀,我替本盟谢过。” 邵咸尊摆摆手,将藏锋推过桌面。“我亦有私心,望典卫大人重执此器,为我试出锋刃之极。”两人相视而笑,以茶代酒,举杯相酬,算是定下了七玄同盟与正道七大派之间的头一笔和平协约。 以邵咸尊的江湖声望,以及青锋照在七大派的地位,此约之重要性不言可喻。耿照在莲台第二战击败邵咸尊,事后回想,总觉家主有意相让,其修为不下“鼎天剑主”李寒阳,执意争胜,断不致轻易败下阵来。 耿照对邵家主的胸襟为人,极为佩服,料想抱诚以陈,应能说之,万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然而,说是“始信八九成”,毕竟还有一两分保留,果然邵咸尊轻抚“藏锋”的乌檀直鞘,微笑道: “以典卫大人现下修为,欲借宝兵对付、还不敢保证完璧归还的对象,我料非只巨恶,还是一名武功超卓的恶人。邵某不以武艺名世,未敢自荐,若有机会为正道、为苍生尽力,却也是责无旁贷。” 耿照双手负后,并未伸向几顶的藏锋,沉声道:“非是有意欺瞒家主,在下追查妖刀之事,还未能掌握确凿证据,然而过程当中,已是备极惊险,若无家主宝刀防身,没有取证归还的把握。待此事稍有眉目,定亲自来向家主禀报,其后联系七大门派,共襄除魔盛举,还望家主鼎力支持。” 虽是一枚钉子,毕竟放软了身段,邵咸尊惯见风浪,什么合纵连横没经历过?况且耿照许诺一有结果,必定先行告知青锋照,对邵咸尊来说,已然足够。 耿照纵有慕容柔支持,此事不比锋会,镇东将军不好插手,这初出茅庐、新鲜热辣的“七玄同盟”,想和七大派释怨携手,有赖青锋照大力支持;至少在这个阶段,邵咸尊并不担忧会被排拒于核心之外。 他沉吟片刻,从鞘上移开手指,举杯就口。耿照也不忙取刀,重新落座,提起茶壶为彼此斟满,两人又饮一杯。 “除了藏锋……”耿照当然不止借刀这么简单,见气氛不错,小心斟酌字词。 “昆吾剑也劳烦家主代为修复,实是感激不尽。不知剑……修得如何了?几时能好?” 邵咸尊眼帘低垂,斜飞入鬓的两道疏朗剑眉波澜不惊,呷了口温热茶水,悠然道:“不是自铸的剑器,未敢贸然动手,修好‘藏锋’后,我仔细观察几天,才将受损的剑柄、剑锷除去,眼下正在检查剑刃,看有缺损否。典卫大人这边请。” 两人出了厢房,踱至小院底的偏僻静室,邵咸尊推开门扉,举手示意。 耿照入内一瞧,才发现房里的木制床榻、几凳等均被移走,墙边和地面上能看出原本摆设的痕迹,角落里有一方打铁用的陈旧炉井,周围墙面新旧有别,似乎在建造之时,就有这座打铁炉井;而后久无人用,连拆除也懒得,索性以木板封起,当作寻常厢房使用。 炉中黑黝黝一片,房内亦无耿照过去熟悉的焦炭气味,显然近期中未曾升炉。另一头置着锻打用的铁砧,亦是陈旧不堪,倒是房间中央有座新砌的简陋砖台,外敷的避火泥灰称得上“簇新”二字,与整个房间、乃至这一方小院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原本这就是耿照最熟悉的工具摆设,粗粗一瞥,除亲切之外,的是疑窦丛生。 且不说像真妙寺这样的地方,何以竟会有个具体而微的小铸炼房,既然无人使用,拆去便是,何须刻意掩盖?居间的泥灰砖台倒容易解释,自是邵家主接下修复刀剑的委托后,才让寺方新砌;真妙寺为何对这位东海首善开方便之门,怕也是看在香油钱的份上。 砖台上,置着一截无柄无锷的青钢剑刃,拆去绯红柄鞘之后,昆吾剑的锋芒更加璀璨如星,光华隐隐,仿佛九天银河被完整封入了暗金色的剑刃,隔着钢体透出辉曜,微一凝眸,便要被吸入其中似的,当中似有三千世界,静肃而神异。 或许艳丽的绯红剑装,非出自红儿的要求,而是为掩神剑异质,以免一出鞘便攫人目光。耿照忍不住想。 “这真真是绝好的一柄剑。” 邵咸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将耿照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听出话里涵蕴的意味,暗自凛起,面上却不露分毫。“家主所言甚是。此剑之好,令人印象深刻。” “据说,是出自贵城大匠之手?” 邵咸尊走到台边,以雪帕裹手,捧起无装剑刃,微眯着双眼,似正细细赏玩。“我听闻屠兄大作,必镌‘化应万千’之铭。以此剑之佳,却连缺损的柄鞘中都没见此铭,莫非……是他人的作品?” 屠化应是流影城首席,“化应万千”的铭刻正是其标记,铸出这等神剑,决计不能留白,坏了赏玩收藏的规矩。此问之中,藏有极大的陷阱:屠化应是流影城最出名的匠人,若耿照以“或是他人所铸”虚应,等于认了在朱城山上,有个比屠化应更高明的锻造师匠—— 此人是谁?何以无名?……其后连串的问题,随着七叔的“高柳蝉”身份,将更经不起推敲。这也是耿照一听昆吾在邵咸尊手里,便即安排来访的原因之一。 以横疏影之智,不可能想不到这点。或许是她站在耿照的立场,为了瓦解“姑射”的阴谋及控制,认为假邵咸尊之手,从中窥破有七叔此人的存在,会是个落刀剖竹的切入点…… 耿照心中反覆咀嚼,便以最宽容的标准,都无法说服自己,这会是精明强干的姊姊犯下的错误;当面询问横疏影,她也只淡淡以“是么,这我倒是没多想”一句话带过去。他曾问宝宝锦儿,与姊姊见面时,有没发现什么异状?双姝倒是有志一同,俱都给了他个软钉子碰。 而邵咸尊果然发现问题。 用不著“文武钧天”,便以耿照的火候,也知昆吾剑胜过铭有“化应万千”的碧水名剑太多。流影城有这等大匠,钧天九剑能否独占锋魁多年,这答案连邵咸尊自己都不敢想。 “这……在下也不知道。” 耿照定了定神,摊手苦笑。“我在城中地位低下,很多事并不知晓。屠师乃本城首席,最顶尖的兵器,自是出于屠师之手,当然其余房号的师匠们亦时有佳作,未必不及;为何没有剑铭,这就不得而知了。” 就算是推诿,也只能说诿得入情入理。外人不知他与横疏影的关系,以邵咸尊看来,从出身寒微的典卫大人口中,得不到满意答覆,毋宁才是合理的结果;放落剑片,淡然道: “看来今年四府竞锋之会,就算推迟举行,依旧是精彩可期啊!” 流影城“碧水名剑”的种种特征,昆吾剑上一项也没有,邵咸尊乃东洲有数的大匠师,不可能看不出来。耿照备妥几套腹案,待家主问起,便要一一应付,岂料他问也不问,隐觉不祥,试探道: “……家主预计几时能好?待柄鞘重新装好,在下再来取剑。” 邵咸尊看了他一眼。“典卫大人公务繁忙,毋须多跑一趟。待我检查完毕,配好柄鞘之后,当亲自送交二掌院,剑归原主。” 耿照暗叫不妙。红儿不通铸冶,家主要将此剑留个十天半月,推说尚未检修妥适,她也莫可奈何。留在邵咸尊手里越久,肯定节外生枝;这会儿,家主已不与他谈论剑上的疑点了,这是动了疑心的征兆。 但染红霞才是昆吾剑的主人,邵咸尊若跳过她,迳将宝剑交给耿照,才是不合情理的举动。 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耿照反覆沉吟,终无良策,看来只能隔三差五地让红儿来索剑,让家主及早归还。 这场会面,最后以四人同桌,吃完芊芊亲手烧的斋菜作结。这位青锋照的大小姐自幼随父亲东奔西跑,不但练就了一手厨艺,且无论什么材料都能弄成菜肴,向真妙寺的香积厨借了小爿角,料理些青菜豆腐、素鸡素羊,居然甚是美味,吃得耿照赞不绝口。 芊芊芳心可可,满面羞红,借口替大家盛莲子羹,一溜烟地跑了。 邵咸尊自律甚严,家中每日饮食用度,按人头计,每人银钱若干;一顿吃得好了,便有两顿俭朴些。中午宴请过耿照之后——这个“宴”字若教独孤天威听见,恐怕要笑得满地打滚——晚膳便只能搭真妙寺的伙,芊芊在房里服侍三叔用饭,邵咸尊自往斋堂与群僧同吃,斋罢在寺里散了会儿步,做完吐纳日课,又一头钻进铸炼房中。 三爷、芊芊叔侄素知他的脾性,没敢打扰,各自回房,熄灯安睡。 邵咸尊静静坐在砖台边,闭目养神,直至虚静之境;隔着当中数间屋室,犹能清楚听见三弟悠长细微、似无中绝的规律呼吸,仿佛就在耳畔,边推断着邵兰生恢复的情况,确定他熟睡之后,才撮唇睁眼,无声无息吹灭灯焰,解开青布棉袍,露出底下鱼皮密扣的夜行衣来。 越浦并无宵禁,但真妙寺附近不算繁华,居民无不早早熄灯。 邵咸尊取出乌巾覆面,循檐影幽暗处转过几条巷子,来到河畔一处打铁铺中。这河非是人工渠道,像这样的天然河面在越浦城里有几处,多半集中在城北,没什么漕运的价值,沿河架设水车轳辘,磨坊、打铁铺等须用水利的行当,就往河畔聚集。 此